一抹清冷的光劃過眸間。 馬車已經駛出數裡,那兩人的談話卻似就在耳邊。
倒酒的人確實是張梳行。可商兄並不是她曾期盼了千萬遍的那個商兄。
眼見著小姐又露出呆滯而悲傷的表情,飛屏心中哽著的那口氣立刻咽下了腹中。坐近了些,飛屏開始伸手輕輕拍打著蘇淺若的後背。
每一次小姐露出這種表情,都會呼吸困難,臉色紺紫。
“這是心疾又犯了啊。下次奴婢再也不會由著您胡鬧了,您還是好生在宅中養著吧。”飛屏心痛地皺著眉頭。
心疾…
是啊,這是她的心疾,從那個夢中醒來後便留下的心疾。
她至今無法相信,那是一場夢。
馬車被堵在南門五裡外,前面的車駕排成一條長龍,全是待檢的隊伍。
蘇淺若撩了珠簾向前望去,香車華蓋,其中不乏達官貴人的車駕,卻沒有一絲喧嘩嘈雜的聲音傳來。
緩緩前行的隊伍都沉浸在一股肅穆的氣氛中。
明明是七月流火的天,毒辣辣的日頭還在頭頂上烤著,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寒意。
直到看清前邊那黑鐵色的潮水,烈日下閃爍著鐵器的寒光。
墨盔鐵甲紅纓,嚴陣以待,當先一人佩著重劍,腰間的玉帶上綴著一塊老大的勾玉,作臥虎狀。
他騎坐在一匹紅色戰馬之上,身形筆挺如劍,臉色冷凝。
羽林衛!
難怪待檢的車駕都如此循規蹈矩,就是吳王家的小子也縮著頭沒敢炸毛。
長安之中是發生什麽大事了麽?
蘇淺若托腮深思。
一聲凶神惡煞的’拿下’,車夫的慘叫將她驚醒。
“怎麽了?”
蘇淺若正要伸頭看,飛屏一把將她按下,自己開了車廂門,向著將馬車團團圍困的羽林衛施禮道:“將軍,我們是蘇太傅家的女眷。”
飛屏的聲音有些發顫。
那可是羽林衛!可以在長安城中隨意跑馬,擁有先斬後奏權的羽林衛,誰不怕?
蘇淺若聽到外面那小將驚喜地朝城門前那領頭的將軍喊了一聲,“是蘇家小姐!”
緊接著便是一陣急促的奔馬聲。
一道冷凝的聲音如炸雷在耳邊響起,“蘇小姐可安好?”
蘇淺若有種錯覺,這些羽林衛似乎,是為她而來的?為她封城,為她出動這麽大陣仗?
果然,在確認了她的安危後,那人便對著身後的一名小兵道:“速速快馬去太傅府稟報,就說蘇小姐找著了,安然無恙。”
蘇淺若坐回軟墊上,垂眸不語。
羽林衛開道,卻更像是押送著蘇淺若回到太傅府。
所有的家丁和丫頭都站在太傅府外,墨壓壓的一邊。
在人群的中間,最顯眼的是一位坐在木椅上,花白著頭髮的清瘦小老頭。
蘇淺若被飛屏攙著下得馬車來,那木椅上的老頭激動得差點拖著殘疾的雙腿撲上來。
“祖父!”蘇淺若眼眶一熱,眼淚唰的一下就掉了下來。
從那夢中醒來唯一還算得高興的事便是蘇太傅還在。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趕緊回去洗漱洗漱,這麽大熱兒的天,曬著了吧?”蘇太傅看到完好的孫女,眸中寵溺之色滿溢。
蘇淺若輕聲應下,又回身對著送她回來的男子矮身行禮道了聲感激,便與飛屏進得太傅府之中。
信手穿過長長的抄手遊廊,轉過畫著四君子的巨大影壁牆,
蘇淺若回到了自己的蘭芷院。 飛屏下去準備她要服的藥,蘇淺若倚著雕花窗抹淚。
寧願長夢不複醒。可終究已經醒來。那個夢再美再好,也終究是一場虛幻。
只是張梳行長大後的模樣與夢中一模一樣。
還有這個。
蘇淺若閉目凝神…飛屏正在東次間用兩個水碗換著晾水,一個碗是青瓷,一個碗是土陶,她剛剛左手拿的是土陶碗。
花廳之中,送她回來的男子正與祖父在攀談,祖父叫他宋憲,他稱祖父瑾公。
花廳之中有六個人,祖父,宋憲,添茶的丫頭,祖父的老仆忠伯,另外兩個是宋憲親衛。
熟悉的咳嗽聲響起,祖父的聲音停了一瞬,似乎是在用絹帕捂嘴祛穢。
忠伯轉身,出了門向左拐了,走到廡廊邊的荷池邊時哽咽了,然後將什麽用土埋了。
宋憲喝了幾口茶,隨意聊了幾句,便起身說要告辭,祖父留他用午膳食,他說防務不能松懈,還得回宮向聖上覆命。
祖父命管家蘇柏送他出二門。
“小姐,吃藥了。”
飛屏搖晃著蘇淺若。這一會工夫便能睡著不成?
蘇淺若緩緩睜眼,外間的聲音便不去聽了。
只要她肯聽,方圓十五裡內的動靜,她便能聽到。
在去秋獵之前,在獵場被一頭吊額白虎嚇暈前,她並沒有心疾,也沒有這份耳力。
挑流年去照阡陌,那年芙渠深處,好似途經花開,卻只見花落, 唯獨你給的痛還在獨舞…
這不是采蓮人該唱的悲歌。
采蓮人唱的是情歌,該是芙蓉江上荷花香,輕舟蕩漾采蓮來。碧葉叢中水波深,采得花王贈妹妹,妹妹哎…
這悲歌一唱,她的心疾便驟然被引發了。
這天夜裡,太傅府的人都歇下後,蘇淺若悄悄下榻趿了鞋,挑著花蔭掩映的陰暗處行,一柱香之後,她拐入了蘇太傅的院落之中。
角落的雜物房之中亮著微弱的燭火。
忠伯挑著爆了芯的火信兒,房中有片刻的寂靜。
蘇淺若屏住呼吸縮在牆角下。
本該睡在主屋之中的祖父的呼吸聲卻在雜物房之中。
他掩嘴劇烈地嗆咳著,不斷噗噗往外吐著什麽。蘇淺若捏緊手中的絹帕,心如刀割。
“這樣總不是個辦法,瞞不住小姐的。”
“還有多少日子?”
“三個月。”
一個瘦弱的身影投射在紙窗上,隨著燭火,那影子也一晃一晃的,似風中被卷裹著落下來的葉,透出幾分枯敗的氣息。
“通知張家,讓他們準備婚娶。”
“老爺,還有希望。如果孫小姐見見謝家公子…”
那個清瘦的身影一揮袖掃落桌上照明的燭台,房間立時陷入黑暗,一聲厲喝破耳:“休要再提!我不會用淺若的幸福換我的命。就算謝家真有太虛大換丹,我也不會為了苟活將淺若平安喜樂卷進不必要的是非之中。平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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