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影廠廠辦內，寒酸的簡單桌椅與破舊的辦公用具，椅子上小貓三兩隻，室內的空氣壓抑。　　美影廠面臨改製，將要自負盈虧，廠裡決定再開一個廠，把人員調過去，接一些外包的業務，比如為外國動畫底稿，上色一類。

　　搞活經濟，從遵從計劃到遵從市場，大多人對新事物感覺既新鮮，又忐忑。

　　導演有劇本，想拍片，籌資開拍，這叫獨立電影。

　　根據電影市場表現，每年制定拍攝計劃，根據計劃籌備，找劇本，找導演，找演員，按計劃安排上映，這叫電影工業。

　　有自己的廠牌，原創，獨立自主做動畫，接外單按要求設計製作交成品，這是上美影，這是皮克斯。

　　接外包，按規定乾活，隻做底層勞動，這是非原創工作，這是貼牌生產，這是流水線。

　　沒有辦法，自負盈虧沒錢就是死，沒撥款電視台全是國營，動畫製作出來是需要賣出去才行的，國內沒有動畫市場，電視台沒有掏錢買動畫的習慣，賣不出去的動畫，再好也沒用，試試外包總比等死強。

　　“來快遞掛號信了。”

　　廠辦裡沉默氣氛被一聲清脆的女聲打斷，一個大辮子姑娘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裡抓著一摞信件。

　　“快找找，是不是合同過來了?”

　　“有美圖美熊的麽?”

　　“我來我來。”

　　廠辦裡的幾個人聞聲振奮了點，紛紛站了起來，一窩蜂的圍了上去。

　　嚴廠長看著突然亂起來的場面，既欣慰又發愁，欣慰的是廠子裡的人動力未失，發愁的是活水沒了，市場經濟，說得簡單，動畫市場在哪呢?

　　幾個月前，一家北京名為“美圖美熊”的公司，派人找到廠裡，預定了《葫蘆兄弟》版權的優先購買權。

　　當時，廠裡也不知道版權是什麽東西，五十年代上美影就開始在國際電影節上拿獎了，但那是對外交流，從未考慮過什麽版權。聽來人解釋才知道市面上那種書包上，文具盒上印個葫蘆娃的都是侵犯了上美影的版權，居然還有這個說法?

　　侵犯了怎麽辦?實在沒辦法，誰也沒這個概念。

　　人賣個書包又不是假冒偽劣，又不是商標，用你個小人工商局也不會管，管了人家不用你的了，改用外國動畫形象，又有什麽用?

　　真金白銀的兩萬塊放下，對廠子來講錢不多，但總歸是個新業務增長點。原來除了賣成品動畫給電視台，幫人畫底稿上色，還有別的方法可以獲取利潤。

　　動畫授權與周邊分成?聽著好像隻賺不虧的樣子。

　　於是，廠領導一合計，賣，試試唄，沒政策就是不違反政策嘛。

　　上美影在世界上是不缺關系的，一受啟發，立刻與國外動畫界同仁聯系上了，一邊打聽國外動畫周邊的市場運行模式，一邊拖著美圖美熊的人。

　　後者意向購買上美影的所有動畫版權與周邊授權，這個實在沒人可以做主，又怕把人放跑了，只是含含糊糊的敲定了幾個意向。

　　等到改製的消息確定，上美影上下才有點急了。

　　哪怕幾個意向變成合同簽下來，對上級主管部門也有說法，錢多錢少其次，關鍵找到了又一條市場經濟的路了，對堅定廠裡與上級領導的信心，總歸是好事。

　　“廠長，您看看這個！”

　　一個藏藍色上衣的青年捧著一遝紙，連著一個打開了的EMS快遞，一起遞了過來。

　　“這是…添圖?”

　　嚴廠長拿過一遝紙來回看，

抽出一張上面畫著圖樣的設計紙，神色有些疑惑，“舒克與貝塔，飛機與坦克上添頭熊?”　　“好像是美圖美熊的商標，這是做什麽?”

　　“是宣傳人家公司的商標吧。”

　　“我看也是，難不成賣飛機坦克不成?”

　　“看動畫的都是兒童，宣傳商標有什麽用?”

　　“這還有個合同呢…嗯，原畫添頭熊，咦?按張算的?”

　　“拿來我看看。”

　　嚴廠長一把搶了過來，邊看邊嘀咕，“還真是，動畫裡添個商標還能掙錢，這就是市場經濟?”

　　意向合同上標明的很清楚，凡涉及舒克的直升飛機與貝塔的坦克畫面，一張原畫添加一頭熊，20塊錢。

　　美圖美熊公司已經得到鄭淵潔的授權，上美影隻負責製作最後一道工序就行。

　　一頭熊20塊錢，一部動畫要出現多少頭熊?

　　電影膠片一秒24幀，放映時隔行逐行48幀，錄像帶與一些國家的電視製式是25幀，播放時50幀。NTSC製式是將近30幀，幀是技術術語，與創作沒關系。

　　動畫不同，早期是在塑料片上畫，正描線反上色。它分格，一秒24格，但並不是需要24張原畫。

　　一集25分鍾的動畫，3千至5千張原畫就非常好了，多了反而會發抖，動畫論CUT，也有剪輯，CUT有長短的，一個分鏡頭一個單位成本。

　　《舒克與貝塔》單集不到20分鍾，2千張就夠，分層到3千多差不多了，涉及直升飛機與坦克的畫面，十分之一。

　　《大鬧天宮》上下兩集，那麽精彩，歷時4年，製作費不過100萬。

　　即便後來，上美影的動畫大作，國家電影局通過中影公司定向收購，每分鍾八千到一萬，實報實銷，再加二到三成利潤。

　　上美影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最多四百來人，年製作動畫四百多分鍾，人年平均一分鍾，而且與前期那些精品比，九十年代後的上美影魂丟了，再沒有精品了。

　　美熊美圖不是做慈善的，它有傾向性，但隻做該做的，人不自救，無人可救。

　　《舒克與貝塔》在動畫片領域屬於流行品，不算經典，一共製作了14集，大多播放了13集。一集5千塊左右的廣告插入，算是可以了，論熊多少給錢，真敢在衣服上也印熊，加點錢無所謂。

　　這只是廣告插入費，不包括版權與授權的費用。

　　“老周，美圖美熊的人是你接洽的，人家走的時候說什麽了麽?”嚴廠長問身邊一人。

　　“人家對咱很理解，薛女士也是體制裡的，知道咱們做不了主，版權的事沒催。只是希望把周邊的意向落在合同上，白紙黑字人家好開始做事。”

　　老周說著，似乎想起了什麽，衝先前取信的辮子姑娘招呼道，“蘭英，我早上放桌上的那個葫蘆娃，你給拿走了是吧?”

　　“沒拿，放您抽屜裡了。”被叫做蘭英的小姑娘扭頭回道。

　　老周聞聲走到桌後，打開抽屜翻檢， 把一個葫蘆拿了出來，遞給嚴廠長:“老嚴，你看看人家做的東西，寄過來一箱十二個樣品，早上被道具組的過來搶光了，我差點忘了。”

　　嚴廠長接過葫蘆端詳了一下，雙手一掰出來個葫蘆娃，大方腦袋，小模樣如栩如生，做工精美，捏起來似塑料似橡皮，軟軟的挺舒服，沉吟稍許，一咬牙:“簽了，市場經濟不就是摸著石頭過河?咱們摸著葫蘆娃過河，不也是改革?”

　　“對，既然要添熊，飛機坦克多一點也沒什麽，飛機多了，熊自然也就多了，我看這也是條路。”

　　一個戴著厚眼鏡的家夥突然來了句，技術宅的思維一般人是很難理解的。

　　大家聞聲一愣，咂摸下嘴，都覺得很有道理，紛紛點起了頭。

　　於是乎，後世的兒童動畫《舒克與貝塔》，此世有了另一個讓小朋友們耳熟能詳的諢號---《飛機與坦克》。

　　動畫一共拍了三十六集，越到後來飛機坦克越多，烏央烏央的遮天蔽日，每到播放動畫片的時間，電視裡到處飄揚著熊旗，小夥伴們驚呆了。

　　這不算什麽，如果不是電影局緊急叫停，上美影曾經打算讓《大鬧天宮》電影版的二郎神放頭熊出來咬孫悟空。

　　因為牽涉到一系列巨額讚助費，當代表了鈔票的那頭熊重新變回狗的時候，上美影上下哀嚎一片，連替身演員哮天犬都畫的有氣無力，橫看豎看就是一條病怏怏的沙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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