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城西。 西直門展覽館一側,這有座特漂亮的白色建築,一根根白立柱虹頂上要是沒五角星,那就跟沙俄宮廷似的,早就不是單一個餐廳了,它是一代人心裡的聖地。
莫斯科餐廳,諱稱老莫,北都頑主與市民嘴裡頻繁出現的詞語,其實大部分人在真正的“老莫”時期,也就是4年前莫斯科餐廳其實還叫北都展覽館餐廳的那段傳說時代,根本就沒來過,所以才叫傳說。
老莫營業時間很短,不像和平門西單洞天那塊隨便折騰,中午就開仨小時,下午到晚上也就九點多就關了,其實是個特假正經的俄式用餐場合,外面是宮殿似的台階,裡面跟歌劇院似的內穹高聳,四根包銅立柱,鍍金水晶大吊燈,雪白的餐巾,滿滿侍立的女仆裝服務員。
別處西餐廳有這麽大的廳也沒老莫的天花板高,跟大教堂似的,多少外面的頑主進來也就眯著了,基本都是大院裡的老兵才喜歡來,大會堂都吃過的也不怵這個,拍婆子嗅蜜跟拔份兒的聖地,一般人進來絕對犯怵,誰敢跟這天天打,全吹牛逼呢。
那時代在西單鼓樓打還靠譜,真不行王府井,群練有公園跟二環外,再不行還有公主墳呢,貫穿東西長街,碰見硬茬東可上廣場求助政府,西可去八寶山墓地以死相拚,真到了老莫這種場合,不是神經特大條的基本都繃著了。
楊偉就坐在小獨廳裡,廳內一整條長桌就他一個人,他要擺謝師宴,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來老莫了。
莫斯科餐廳的前十五年是蜜月時代,再十五年是老兵與頑主的老莫時代,後十五年就成了懷舊時代,老莫的最後一絲影像,要從《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才能依稀辨別了,千年後,老莫還是莫斯科餐廳,莫斯科餐廳也不再是老莫了。
比老莫高檔的地兒有的是,但或許正是因為它洋不洋土不土,上接天下連地,歲月的痕跡在老莫身上又是像雞尾酒一般如此層次分明,才能跟楊偉上一代人的記憶如此契合。
上輩子他第一次聽見老莫這個詞還很小,但就跟整天從門樓外過的北都人壓根不會去逛紫禁城一樣,他真正進來老莫裡面的時候香港都回歸了,還是在人攢的局裡湊個數,當時頂多有點懷舊感覺,比老莫更莫的地都去多了,但是放八十年代的現在,感受則完全不同,更別說五十至七十年代還要憑票進的時代了,別看頑主們嘴上把老莫當自己家似的,其實這裡是個頑主都會心虛的地方。
八十年代之前,北都有兩群人,一群叫老兵,一群才是頑主,後世把兩撥壞孩子合二為一統稱為頑主了,其實這兩撥熊孩子是高度對立的天敵,把耗子跟蛇放一起,絕對統不起來。
老兵是什麽,就是大院裡的孩子。
老兵不是住海陸空大院,就是機要,組織,內務,公安等部委大院,出門穿柞蠶絲軍裝將校呢,塔帽,馬褲,將校靴,腰栓黃銅頭老皮帶,上掛軍挎,座駕28錳鋼人力蹬。
老兵家長不是忙工作就是長期在外地作訓,稍不注意就把這幫禍害放出來了,在激情燃燒的歲月,又不怎麽上學,老兵們更是撒了歡,迫不及待等待著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好隨時填進去,征戰沙場,馬革裹屍,誓要讓紅旗插滿世界。
老兵有熱情有閑就是沒地兒降溫,基本都是燒自己燒出來的,很是希望可以燃燒自己照亮世界。
可令老兵們失望的是,世界大戰一直打不起來,國家大事又沒他們什麽事,
慢慢就感覺在虛度光陰,閑得發慌,一個個就開始出門到街面上散心了。 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著大海的方向……
之後大多老兵不是插隊,當兵就是陸續上班去了,改革開放後,該上班上班,該玩別的玩別的,絕少有老兵變頑主的,因為古典時代結束後,早就玩不到一起了,更別說連真正的頑主都越來越少了。
頑主是什麽,就是把玩當正經事的主。
玩是一種事業,做事業就要勤勤懇懇,兢兢業業,玩茴香豆就得研究透茴有幾個寫法,我玩的東西你玩不了,不懂玩,不會玩,玩的沒我深,這就是最大的快樂。
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
頑主是有信仰與理論支持的現代閑散八旗,不是好玩意但就是好個玩,連玩都有玩的原則,真正的頑主跟混子,流氓,地痞可不是一回事,後者可沒法上電視跟人科普怎麽倒騰文物。
同樣是改革開放後,真正的頑主都玩更好玩的了,金石古董,四寶文玩,對個縫子支個場子,什麽不能玩,誰還傻呵呵的掃大街,街面上還溜達的多半就不是頑主了。
八十年代是頑主最後的余暉,九十年代後還蹬著自行車包著磚頭四處亂晃的不是沒有,但那都是小玩鬧了,畢竟頑主是一代人的符號,也不是那麽好消除的,不能哥哥姐姐們玩痛快了,到我這長大了你們不玩了,那不行,我也得玩兩年。
到楊偉這一代人,很難再看到老兵與頑主尖銳對立,四處約架的場面了,真正的老兵與真正的頑主全部隻存於古典流氓時代,那個時代過去的同時也把他們帶走了。
即使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老兵與頑主,人還是那些人,但也都不是老兵與頑主了,老兵不死,頑主長存,留下來的人只是多了一份特殊時代的記憶,一種流傳下來的傳說,正如老莫,只有在那個老兵與頑主記憶中的老莫,才能跟那個時代契合。
楊偉現在所在的莫斯科餐廳,也只是一個很多人有著特殊記憶的西餐廳罷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份記憶會越來越模糊,方桌凳子變成了長沙發,再到撤掉長沙發,重新變成桌子凳子,金黃的柱子也被流逝的時光洗成青銅了,從舞步飛旋的蘇聯姑娘到舞動的俄國婦女,再到沒人跳了,老莫也會越來越尋常。
沒趕上吃果盤冰激凌數盤子結帳的好時代,客人沒到,楊偉孤零零的坐椅子上拿格瓦斯兌了杯小香檳,自得自樂的喝著。
這的菜一個比一個膩,適合高寒帶熊性生物,他都是給客人準備的,準備一會對付兩口意思到了就行,沒打算放量,先吃個半飽過會就不長陪了,他歲數還小。
不多時,二個熟悉與二個依稀熟悉的身影進了廳,被穿著女仆潮裝的服務員引著,朝楊偉走了過來。
宋萬與英華夫婦對現在的楊偉可一點不熟,見餐桌後的小孩很有禮數的見客縮下板凳站了起來,同時露出了笑容,宋萬更是對身旁的孫紅霞出聲讚歎:“這是您家孩子,真有禮貌。”
“我小表舅!”孫紅霞臉容肅穆,攤掌朝楊偉一托,鄭重介紹。
宋萬聞聲腳下頓時一個趔趄,身形不穩,要不是英華眼疾手快的一攙,好懸沒一個頭栽地上。
走在後面的王兵很滿意身前宋萬的表現,滿足的收回一直緊盯著宋萬的好奇目光,轉頭衝服務員示意:“人齊了,上菜。”
女服務員答應一聲,安排上餐去了。
“宋哥,小花姐,快坐。”孫紅霞殷勤的幫宋萬夫婦拉凳子讓座,一副熱情的樣子,不知是否跟某人相處久了,竟然來前一點口風不露,存心看人笑話,直到這時滿足了陰暗的心理,才又往回找補起來。
宋萬唉聲歎氣,身若無骨的軟到椅子上,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紅霞啊,紅霞,宋哥沒得罪你吧,我這一路上替你喊了多少聲小舅,你可真敢替人答應啊。”
孫紅霞沒怎麽著,英華噗嗤一下樂了,想到車裡自己愛人對人家長輩沒口子的感激與崇敬,再看看身前這個小胳膊小腿兒的小屁孩,忍不住笑的哆嗦:“該,見個繩你就順著爬,也不知道上輩子是不是掉井裡淹死的,這怨念也太大了,小舅你好,哈哈,我是你英華大侄女。”
楊偉笑嘻嘻的伸出小手,握住了英華伸過來的大手,西瓜頭緩緩點了點,表示這個大侄女他認了,毫不客氣的態度反而把英華搞的更是忍俊不禁。
英華身上有股玩藝術類玩意特有的那種清冷矜持氣質,有點像讀書多了特有的儒雅與清高,也有點像跳芭蕾的就讓人感覺繃的身體特直,脖子更長一樣,她平常很難在初次與陌生人見面時就這麽放松的,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一點。
宋萬一捂臉,雙手一撤立馬換上了個甜死人的假笑,跟逗小孩似的衝楊偉笑眯眯道:“小老弟,咱各交各的好不好?”
楊偉笑的更甜,也了解宋萬的性格,倒了兩杯自己兌的小香檳,放到宋萬夫婦的桌上,自己退回凳子上重新坐好,瞪著溜圓的眼睛衝宋萬道:“宋老師,您既然這麽要求了,那我就不搞三辭三讓那套了,您以後可別怨我不尊師重道,欺師滅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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