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這一天,杜家人來榮家報喜。
杜鴻院試考了第一名,取得了案首。杜母帶著他到榮家這邊來磕頭,杜氏見娘家侄兒如此出息,十分的喜歡。當下賞了他幾匹上等的緞子給他裁衣裳,又送了一套文房四寶,並二十兩銀子。
杜母笑得嘴巴都要合不攏了,兒子的優異讓她看到了希望。
“如今鴻哥兒就是秀才了,有了功名。可要好好的努力,爭取再進一步。後年是大比之年,要是能順利的話就是舉人老爺了。嫂子,往日裡我怎麽說的,鴻哥兒果然沒有辜負你的期望吧。”
杜母滿是得意的說:“是他自己爭氣肯上進。”
杜鴻坐在下首沒怎麽說話,倒是榮筱在跟前恭賀了一番,又說:“表哥為何要搬回去住,住我們這裡去學堂也方便得多。”
杜鴻訕笑道:“既然已經出去了,哪裡還有再回來的道理。我有閑了就進來瞧瞧姑母和妹妹。”
這邊杜母又道:“初九治了酒席又將德惠班請來家中唱一天的戲,到時候還請你過去坐坐。”
杜氏點頭道:“很該的。這是杜家的頭等喜事。”接著又問她:“你們去過二房那邊沒有?”
杜母道:“我先走的這邊,那邊也該去報個喜。”
杜氏知道她嫂子的脾性,少不了要勸:“鴻哥兒讀書多虧了二老爺在旁邊提點,不然他哪裡有今天。事情一碼歸一碼。正好二老爺還沒有去上任。鴻哥兒好好的給二老爺磕兩個頭。既然家裡要熱鬧熱鬧,嫂嫂不妨把我那二嫂也一並請了,還有箏姐兒那裡也請請吧。”
雖然沒有結成親家,但往來不能就這樣斷了。將來兒子要想順利,還得靠榮江指點。杜家沒有理由就此和二房這邊生疏起來。道理杜母都明白,因此杜氏說完這些後,杜母起身道:“那我帶了鴻哥兒過去吧。”
杜氏點點頭。她又道:“我讓廚房收拾一桌飯菜出來。你們母子用了飯再回去吧。”
榮江打算過了十五就去安陽,杜鴻中了案首的事他早就聽說過了。當杜鴻來給他磕頭的時候,他大大方方的受了杜鴻的禮。又親去將他扶了起來,連聲誇讚:“好孩子,我沒有看走眼!”
“全仰仗二伯伯的提點。”
“那也得你有這個能耐。再好好的用功幾年,說不定就混出人樣了。”榮江越看杜鴻越順眼。如今他身邊隻兩個女兒。卉秋肚子裡的還不知是男是女。他想著要是自己能有如此出眾的一個兒子該有多好。
榮江將杜鴻著實的誇讚了一番,杜鴻便趁此說了初九家裡設了宴席的事,請榮江前往。
榮江道:“我就不去了,這裡有事脫不開身。讓你伯娘帶著你妹妹去樂一天吧。”
杜鴻便當榮江口中說的妹妹是指榮箏,低了頭不說話。
“爹爹!”榮箏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
等榮箏踏進門檻時。赫然見杜鴻也在這裡。她一怔,想著是不是過會兒再來。
榮江見了女兒,便撇下了杜鴻,問道:“你來這裡有什麽事?”
榮箏瞥了一眼杜鴻,說:“爹爹這裡不方便的話我過會兒再來。”
榮江說:“倒不是不方便。”他沒有當杜鴻是外人。
榮箏見父親這樣說,便含笑說:“爹爹,您能不能將那張琴借我幾天?”說著指了指書房裡的鳳吟九霄。
“你不是有琴嗎,怎麽又惦記上這一張了?”
榮箏說:“師父讓我初九跟她去青元觀。”
“青元觀?”榮江當然對每年重陽青元觀鬥琴的事有耳聞,就是那杜鴻聽見了這句話也忍不住抬頭看了榮箏一眼,心道她的琴如今彈得那麽好呢?曾遙遙的聽見過書齋那邊傳來的琴聲。他卻不知是誰彈的。
“是,師父答應帶我去。爹爹您就把這張琴借我幾天,好不好?”
雖然他不是很讚成閨閣女兒拋頭露面,但倘或此事能給女兒冠上“才女”的名號的話,或許將來對她的親事是有利的。榮江思量了一番,最終答應了榮箏的要求,便把那張琴取了下來。榮箏讓如意抱了,這才給榮江道了謝。
榮江道:“你去吧。”
榮箏至始至終也沒看過杜鴻一眼,接了琴歡歡喜喜的走了。
等回到這邊院子時,果然紫蘇和她說:“小姐。杜家太太說請你初九去他們家看戲賞菊。”
和上一世一模一樣,杜鴻中了案首,杜家給她下了帖子。前一世她並沒取得什麽去青元觀的機會,便跟了馬氏去了一趟杜家。她和杜母十分的親厚。陪著杜母看了半天的戲。中途杜鴻身邊的司琴來找了她,她找了個借口離了戲。她私下跑去見了杜鴻,杜鴻拉著她的手信誓旦旦的說:“我如今說話也有底氣了,你耐心的等著,我娘必定會請媒人去你們家提親。到時候我們就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處了。”
有了杜鴻的這句承諾,榮箏便覺得自己終身有靠。似乎在此刻兩人都忘了之前榮江拒絕了杜家的親事。而榮箏一等再等。足足了等了好幾個月再沒有等到杜家任何的舉動。直到那件事發生,又過了些時日,廖家姑父上了門,父親和繼母急於將她嫁出去,也不管是不是在南陽,應下了這門親事。她做了廖家的媳婦,開始了悲劇的一生。
如今又到了此刻,就是沒有去青元觀的事,榮箏也再不會答應去杜家看戲。
她在家專心致志的練琴,一步也不多走。鄭娘子讓她練的《幽蘭》一曲已經十分的熟稔了,又多練一曲《陽春白雪》。後來鄭娘子又認真了聽了一番,點頭道:“比之以前有長進得多了,隻兩個你不大注意的細節之處需要加強。”
榮箏虛心受了教。
榮筱對於榮箏能去青元觀十分的豔羨,榮笙卻暗地裡嗔怪鄭娘子偏心,不管什麽總是先教榮箏再教她們。她跑去和母親告狀,馬氏聽後也憤憤然道:“她倒會巴結人!”後來也勸慰女兒:“琴棋書畫總是些錦上添花的事,又不能指著這個能找戶好人家。你安安心心的在我身邊,我教你什麽你都記著,難道還不能強過箏姐兒?”
第一回。榮笙對榮箏存了妒忌之心。
九月初九,重陽。
這天一早,鄭娘子坐了車子來了榮家,帶榮箏一道去青元觀。榮箏略梳妝一回。穿了尋常的綠地遍金的織錦褙子,讓如意拿了她的鳳吟九霄。她先去辭別了馬氏,馬氏正準備和榮笙去杜家赴宴,見了榮箏隻說了句:“我知道了。”
那榮笙卻滿是眼紅。
青元觀原是家道觀,如今是觀主聽說是名仕家的小姐。聽說在家的時候就是個有名的才女。還起了個詩社遠近聞名。汴梁一帶的名媛仕女們在那詩社裡應名的不少,是一大雅事。只是那小姐不知怎麽的,舍棄了紅塵,在青元觀出了家,做了女道士。等到青元觀到了她的手上時,到了每年重陽節這一天她都廣發帖子邀請汴梁中的名媛才女來吟詩作對,彈琴對弈,成為了汴梁第一大興盛的高雅之事。
鄭娘子昔日做女兒時,和這位女觀主有些來往。每年她是要赴約的,只不過今年動了心思。想把榮箏也帶出去見見世面。
青元觀在五丈河外,十分的清幽。
等到榮箏她們趕到的時候,已經來了不少的人了。榮箏舉目看去,都是些衣著光鮮的女子們,有梳著婦人頭的花信少婦,有已經鬢角變白的仕宦家的太太,還有像榮箏這邊的未出閣的女子。
直到後來她發現了李家十五娘的身影,她主動上前和李十五娘招呼:“十五小姐,你怎麽也在這裡?”
李十五娘一時半會兒還沒認出榮箏,還是跟前的丫鬟提醒她。她才恍然大悟,主動的挽了榮箏的胳膊,笑道:“我眼拙還真沒認出你來。對了你怎麽來呢?”
榮箏看了眼已經去和觀主說話的鄭娘子道:“我師父讓我出來見見世面。”
李十五娘道:“難怪不得,我也是跟著我二嫂來了。不過是來湊熱鬧。這裡倒真有趣。聽說汴梁裡有才名的女人差不多都來了。”
後來榮箏看見了端惠郡主的身影,心道,郡主也是個雅士。她上前和郡主請了安。
端惠也是一臉的詫異,後來笑道:“原來你也來了。這些天在家忙什麽,空了來我們山莊坐坐。”
榮箏說著好。
道姑們來往穿梭,伺候各位小姐太太們。那邊已經出了詩題要聯句了。榮箏於詩詞上沒多少功夫,不過看個熱鬧而已。
七八個女子,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就有幾十句在上面了,還有不少的錦繡佳句。
榮箏終於知道為什麽會稱為汴梁第一雅事。
聯了詩,那邊就有作畫的。李十五娘倒擅丹青,榮箏流行看去,只見李十五娘畫的是設色山水,洋洋灑灑,揮筆間沒有過多的停滯和猶豫。
當下鄭娘子彈了一支《胡笳十八拍》,琴聲切切,淒婉悠揚。她這一曲讓在座的都安靜了下來。榮箏屏息凝神,細細的體會。不由得暗服,她師父的技藝實在了得。
等到鄭娘子的《胡笳十八拍》彈奏完畢後,那端惠郡主卻和鄭娘子打起了擂台,彈了支《醉漁唱晚》。
榮箏但歎端惠郡主琴藝高超,造詣只怕還在她師父之上。
端惠郡主的一支曲子贏得了滿堂的喝彩。
觀主道:“郡主幾年沒來我們這裡了,倒和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見退步的。”
鄭娘子也趁此讚揚了幾句,接著又道:“我有個徒弟,才學琴不到一年,煩請郡主指點指點。”
榮箏微微的有些驚訝,這就是讓她上了麽。
她福了福身子,如意已經替她擺好了琴。榮箏端坐好,《幽蘭》這曲近些日子來她練了幾十遍,早就爛熟於心。只是今天當著這麽多人,還是難免有些怯場。
她所有的心思都傾注在手中的琴弦上,將心中記下的每一節音都彈奏了出來。
所有人都凝神細聽,端惠郡主心中暗讚,才學了不到一年就有這樣的造詣了,看來天分不錯。這孩子倒是個聰慧的人!
當榮箏彈完這曲時,郡主先誇讚了一聲:“很有靈氣。假以時日,琴技一定能更加精進。到底是鄭師父手下調理出來的,確實不一樣。”
“我也願意彈一曲,請郡主指教。”
人群中不知是誰說了這一句,大家紛紛去看的時候,卻見有個十五六歲的女子上前走了一步。
端惠郡主認得她,這個小姑娘姓趙,父親曾任國子監祭酒,出自書香世家。
趙小姐讓丫鬟設好了琴,福了福身,大大方方的坐了下來,心平氣和的彈了支《流水》。不得不說這位趙小姐的琴藝確實了得。榮箏和她一比,便有些相形見絀了。
後來李十五娘告訴了榮箏:“你不知道這位趙小姐吧,她是汴梁城裡有名的才女,聽說自會說話就開始習字,三歲就學琴了。四書五經都懂得,剛才那邊聯句,獨獨她才思最為敏捷,句子最多。”
榮箏暗自打量著那位趙家小姐,倒生了一臉的福相。她以前怎麽就不認識這個人呢。
等到盛事散去後, 端惠還特意和榮箏單獨說了幾句話。
“沒事來我們山莊玩。改日再一起我們再好好的探討下琴技。”
對郡主的邀請榮箏沒有拒絕,笑著說:“郡主琴彈得好,還希望我能有福氣得到郡主的指點呢。”
郡主道:“改日你來我們再議。”
回去的路上,鄭娘子和榮箏說:“沒想到你和端惠郡主竟然有些交情。”
榮箏道:“算不得什麽交情,只是去棲霞山莊做過一次客而已。師父和那郡主熟悉嗎?”
鄭娘子笑道:“她是堂堂的郡主,金枝玉葉的,我和她熟什麽。只是早些年她還沒出嫁的時候,每年這個時候能在青元觀和她打個照面而已。聽說她嫁到福建去了,怎麽今天見到她倒是一副素服的樣子了。”
榮箏知道其中的緣故,隻輕描淡寫的說:“儀賓沒了,郡主才歸了家。”
“怪道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