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院裡,繼母馬氏正和丈夫說話。 六歲的五小姐榮笙由奶娘抱著喂飯。她穿了身月白色的綾襖,粉妝玉琢的,十分可愛。
“老爺,太太,三小姐過來了。”
榮江道:“這麽冷,她也要跑這一趟,不是聽說才好些麽。”
馬氏笑道:“三小姐肯定是大好了,老爺就不必嗔怪了。”
說話間,榮箏已經進來了。她看了一眼坐在堂上的父親和繼母,既熟悉又陌生。她趕著行了禮。榮江點點頭,道:“我們正說起你的身體來,大冷的天還跑這一趟。也不怕凍著?”
面對父親的關懷,榮箏微微的覺得陌生,還有些不適應,低眉道:“沒什麽大礙了。有勞父親掛記。”
“這樣就好。”
榮箏留神看去,此時的父親不到三十,一身素白的棉袍,身量頎長,豐神俊朗。
“三小姐當真好了,看這氣色也紅潤了。老爺總該放心了吧。”繼母馬氏一如既往的笑臉盈盈。
吃著飯的榮笙見姐姐來了,扭著身子從奶娘身上下來。跑到榮箏面前。笑吟吟的和榮箏說:“姐姐,你怎麽不來看我呢?”
榮箏想到這位妹妹將來的風頭可能要蓋過自己,心中就有些不快,悶悶的說:“我病了好多天,來不了。”
馬氏見榮箏盯著女兒看,當時就怕榮箏身上沒有好全,病氣過給了榮笙,便對奶娘說:“天冷,當心吹著。帶五小姐去暖閣裡歇著吧。”
奶娘起身應了個是。
馬氏又對榮箏說:“三小姐,你餓了吧。我這裡正好有一匣子馬蹄糕,你拿去吃。”
榮箏道了個謝。
榮江見馬氏對榮箏真心誠意的好,並沒有因為有了榮笙就輕慢榮箏,很是欣慰。
“爹爹,我二舅母是南陽的人?”
榮江覺得女兒問得奇怪,忙道:“你突然提這個幹嘛?”
榮箏心裡早就擬好了對答,笑說:“年前我去外祖家聽他們提起過,說南陽好。”
“你這個小姑娘,南陽再好難道還有汴梁好?”馬氏笑著打趣了一句。
“我還聽說二舅母提起南陽有個解結寺,說那家的醬菜好吃。爹爹,您說好不好笑,什麽‘姐姐寺’還‘妹妹廟’呢。”
榮箏言語天真把榮江逗笑了,解釋著說:“什麽‘妹妹廟’別胡說。人家是解結,解心中症結。你突然提南陽幹嘛?”
榮箏繼續言語爛漫道:“我聽二舅母說起南陽的事情來就覺得好奇,長這麽大,除了外祖家,別處也沒去過。二舅母還說南陽有戶廖姓人家,他們家院子裡種了三棵碗口粗細的西府海棠,到了春天花開時格外的漂亮。從巷子口就能看見他們家的海棠花。爹爹,西府海棠當真能長那麽大?我們也種西府海棠好不好?”
榮箏渾然的孩語逗樂了榮江和馬氏。
馬氏道:“沒想到二舅太太還和三小姐提廖家的事,他們家是有三棵碗口粗的西府海棠。到了花開的時候蔚為壯觀。一條巷子都能看見他家的花樹。三小姐真喜歡這花,我們就在三小姐的院子裡種一棵好了。”
榮江道:“過了年春天,箏姐兒就十三了。等到她出嫁海棠樹也長不到碗口粗了。”
榮箏隨便編了個理由就套出了馬氏的話,南陽當真有戶廖家,廖家的院子裡果然有三棵高大的西府海棠。她二舅母的確是南陽人,但二舅母從未和她說起過南陽的事,廖家更是一字未提。可是馬氏的姑母卻嫁到了南陽去。
馬家姑母和廖家住同一條巷子。 這麽一試,什麽都出來了。
榮箏暗自心驚,這到底是巧合,還是當真發生過的事?她感覺到一股寒意。
當年就是馬家姑父做的媒,她才嫁到了廖家去。原本父親對這門親事是不滿意的,一心想要給榮箏在汴梁尋一門合意的親事,可挑來挑去的總不合適。那時候她在汴梁的名聲又並不是那麽好,最後繼母說服了父親,才最終接納了這門親事。
想想在廖家過的那些年,她受盡了婆婆的磋磨,丈夫又是個薄情寡義。她心中就舒坦不起來。再看向馬氏的時候,眼中已滿是疏離。
“說起南陽,我倒記起了太太在南陽也有親戚吧?”
馬氏笑答著:“是,我姑母就嫁到南陽去了。”
“怪道不得。”榮江看著女兒笑。
打聽到了廖家的事,榮箏身上直冒冷汗。她想起夢中的場景來,點點滴滴那麽的真實。悲歡離合都栩栩如生。不免讓她心生疑竇,莫非那不是夢,是她實實在在經歷過的事?她悲涼的走完了一生,臨終前不過是個三十歲的婦人,可憐她連一雙兒女也不能見到。莫非她夢到了自己的前世不成?
雖然荒唐了些,可她看過的那些筆記小說裡也不是沒有過,主人公一覺醒來就有了什麽預知能力。還是自己重活了一回?
榮箏想到這裡就打了顫,倘或真重活了一回,那麽她再也不要嫁什麽廖家,還有榮家為什麽會敗,父親和弟弟為何會被收監她也要找到根由。
一時間,榮箏覺得自己有許多事要做,可千頭萬緒的理不出個一二三。
紫蘇坐在錦杌上做針線,見榮箏一直盯著她瞧,紫蘇有些不好意思,訕笑道:“小姐看奴婢做什麽,難道奴婢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說著還摸了摸臉。
榮箏看了眼紫蘇手上的針線,順口問道:“你做的是什麽?”
紫蘇笑道:“小姐忘記了麽,前些天還讓奴婢幫您做件小衣來著。現在做的這個就是了。”
榮箏留神看去,紫蘇手裡拿著塊湖綠色的綢布,上了花繃,繡了不到一半,花樣是時新的折枝梔子。
紫蘇的針線精巧,當初是祖母房裡伺候針線的,後來祖母見她乖巧伶俐才給了自己使。
榮箏想起上一世的事來,紫蘇一直跟著她,卻沒落個好下場。還不到二十歲就死了,卻是為榮箏而死的。
榮箏想到這裡,不由得又打量了紫蘇兩眼,聰慧秀氣,手也靈巧。不過是打翻了她的一樣陪嫁,又被旁邊的人唆使了幾句,她便賞了紫蘇一頓板子。紫蘇畢竟是個年輕姑娘如何禁得起板子,打了二十下,就下不了床,又添了些病症,竟然就這麽去了。
榮箏思及此處,心裡有些刺痛,上前攬攬紫蘇的肩膀,柔聲道:“別那麽急著趕,我又不趕著要。天氣冷,手也僵。玩去吧。紫英她們不是在後面玩沙包麽,你也去湊個熱鬧。”
紫蘇一臉的驚訝,向來自持金貴的小姐何時如此的憐下了,搖頭道:“都走了,誰來伺候三小姐呢。奴婢還是守著小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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