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曄歷三三四年。
西陀使者一行途徑大曄,逗留了約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的時間對此次沿貴霜極北之地一路而來,遊歷一年零四個月的西陀使者來說,似乎並不算長。一個月對一個少年的童年來講,或許也只是一段上樹掏鳥蛋,下河捉龜鱉的美好時光。對一個人漫長的一生來說,或許可能只是垂垂老矣回憶起來的一個片段。對擁有三百多年歷史的大曄王朝來說,就如同一個人眨眼的瞬息。
對如浩瀚長河的時光而言,是這片奔騰不已河流上的其中一滴浪花。
但就是這麽一滴浪花,從大曄衍生出來,像是一股旋風,席卷震動了貴霜大陸從極北之地西陀,到盛唐聯合帝國版圖,乃至於南面之地高紋聯盟帝國的大片人類勢力疆域。綿延不絕。
鳳凰木猩紅如火的花朵在這個初夏鮮豔yù絕得開繁了整個大曄。
轟動了整個上林城清越卓約的西陀聖女一行便在這個繁花盛開的季節,離開了大曄王國。
西陀聖女離開大曄啟程返回西陀殿的那一個瞬間。大曄內外周邊急報頻傳,一度使得大曄樞密院,以及分管外交的鴻臚寺等等官府朝廷機構處理信息的能力幾近癱瘓。
在震動的大曄城之中,偌大的蘄chūn侯府燈火通明,從外面看得到侯府高大的圍牆之威嚴肅立,牆內隱隱能聽得到那些人流攢動的聲響,跑動的,疾步快行的,竊竊私語的,窸窣振奮的連成一片。雖然無法看到侯府內的情況,但只需要悉心傾聽,便大體能感受到內部那種上揚繃緊的氛圍,猶如這片至黑的夜晚。
侯府的圍牆之外,大曄那繁華的主街道上停放了無數的馬車,看得到這些來自於不同屬處,來自於不同世族標志的馬車,一群群的侯停在府外,駿馬打著響鼻在原地撥弄路面。成批次的人從側門被請進侯府,又有成批次的人從侯府出來,上車離去,帶走一個個震撼的信息。
那些穿著織錦衣物世族長袍和黑sè官服的人們成群結隊的在候門之外靜候,等待,皺眉望著侯府的正門,周圍平rì夜裡繁華的酒樓商鋪靈藥鋪出奇的寂靜,酒樓中不是少了平rì夜晚吆五喝六的上林人群,而是這些人都倚窗而坐,不敢大聲喧嘩,望著侯府的府門大街處,那些平rì裡看上去都有危險氣息的官員們和來頭不小的世族們謹小慎微的站在蘄chūn侯府門之外,靜靜的等待著府內下一批的接待。
上林城的尹衛們整齊的站在長街前後兩頭,將身後那一大片車駕的停放之處納入了他們的封鎖護衛的范圍之中。神sè肅穆。這些任何一個由上林府尹大人欽點的護衛jīng銳都明白今天所保護的這些車駕裡的大人們多數有多大的來頭。而此刻卻如同小媳婦兒般候在府外。
府門突然“嘎然”而開,人人齊齊放目過去,看到一批人走出,其中一位官服顯示職位很高的大人拂袖指著候門,怪罵道,“蘄chūn侯楊業太過分!居然讓他侯府的一個長叔伯就想將咱們打發!開侯府宗事會議?開侯府宗事會議他楊業居然就避不見我?要知道尚書、中書、門下三公大人,見到我只怕都還沒那麽大得架子。當今大曄天子殿下,對我等老臣好歹都敬重三分!你又算老幾!?”
“他總得應該告訴我們一些細節!憑什麽就他那第三孫子能得聖女青睞,又怎麽私下和西陀殿接觸?我大曄即將得一位進入西陀殿的後生,此乃大曄之福,非他蘄chūn侯一家之事,他如何就能放任後生拒絕這等福蔭大事!後生腦子壞了,他也腦子壞了?老夫活了這麽好幾十年,是越來越發現大曄現在的人不知道腦子裡裝得是什麽東西了!一坨狗屎!”
旁邊一位老大人門生的青年官員臉sè黑青,扯了扯謾罵的大人,低聲道,“老師,不要罵太大聲了蘄chūn侯爺”
老大人眼目一瞪,吹須睜目,再轉身隔空回踹候門一腳,怒道,“怎的!我就說不得他楊業算個老幾了?”
青年官員一急,道,“若是老師再這麽罵下去,只怕蘄chūn侯爺當真就聽到了”
老大人眼珠子一瞪,嗓音便像是掐住了公雞脖子一樣,乾澀的耿了一下。然後貓腰健步上了車駕,簾子一掀垂下,車駕伴隨著軲轆轆滾動的車輪,迅速遠去。
*“如此說來,你當rì在大殿之外徘徊,便是去了後院的禁地?”蘄chūn侯府宗事議事廳之中,幾乎所有侯府內長輩都皆盡就坐,只聽到蘄chūn侯的聲音低沉而威嚴的響起。還有楊澤說出的如何與紀靈兒見面的過程。當然隱去了一些細節。
“王宮開放的時候,你每rì去往外殿,都是去和聖女見面?”有一位長輩再忍不住強勢插口,話語已經有些難以置信的抖動,“而她真的向你提出過可以吸納你進入西陀殿的提議?”
楊澤點點頭。
不管是天子近臣的大伯楊偉銘,還是將軍出身平rì裡和楊澤不太對xìng格的二伯楊遠征。乃至於在場坐著的楊府宗室叔伯長輩,都集體概莫能語,楊洪遠程英盡管之前已經聽過楊澤大體解釋過,然而現在再聽來,還是擁有同等的震撼。
楊遠征帶著暴躁脾氣中的衝xìng直瞪楊澤道,“你到底知不知道西陀殿是什麽地方?那可是多少人哭著喊著都去不了的修行勝地!不要說大曄的秋道學院,那跟人家完全不能比,差了好幾重樓那麽遠!你居然一句話就把聖女好意給回絕了!我要被氣死,你二哥要是敢這麽草率,我今天就把他腳打斷把他丟出侯府!”
楊澤苦笑,卻又解釋不得,隻好道,“二哥現在在不周山秋道學院”
楊遠征險些一口氣被憋暈過去。
此刻眾人在廳堂上七言八語,雲雀般喧嘩,楊母程英等閑無法插口,只是看著楊澤的目光有些擔憂,但也有一股大慰的自豪。這種自豪從旁邊楊洪遠的眼睛裡,也都在隱隱閃動。
宗室之中仍然有人為楊澤說話,這一年以來,便像是變術法一般,楊澤的改觀被不少人看在眼裡,再看到他如今做出的那些事件,連侯府一些從前對他十分摒棄的長輩,如今都打心裡對楊澤那眉宇間的清秀自信說不出的喜歡。
“也不能這樣來看。男兒志兮天下八方,但有進兮勿有止。西陀聖殿雖然地位崇高,但我蘄chūn侯府向來自立自強,絕不攀從諸聖。不去西陀殿,盡管是個遺憾。然而嘿嘿,殿上聖女如此著重三世子的事情,卻是沒有半點虛假的!誰說rì後真的沒有緣分和可能?老侯爺,這等不懼威權,大膽敢為的xìng格,也不愧是我們蘄chūn侯府的三世子啊!”
破天荒的,以往嚴厲無比的楊業,此刻也在微僅可察的范圍內輕輕點頭,目視楊澤,虎目有絲柔和。
宗室廳的一些女xìng長輩們像是怎麽都打量不夠的看著楊澤,眼睛裡的信息要豐富得多。當rì殿上聖女和楊澤的事情早已經口口流傳,王都都因這個消息瘋狂,周邊勢力也隨之被波及席卷,為當rì的消息震驚,甚至一度認為是謠言。那紀靈兒如今年齡的確尚淺,若是楊澤真在人家古井不波的心境中留下了些什麽,這孩子就當真是了不得了。
只是眾人再一深究楊澤和聖女的持續發展,實在太過飄渺。都輕輕惋惜的歎了一口氣。
楊澤此舉不光掀動了大曄,也掀起了周邊無數國家勢力甚至大曄之上帝國的震動。如今先摒棄外部和帝國高層的麻煩不說,恐怕最先要應付的便是來自大曄內部麻煩,首先,德昭天子的那一關,恐怕就過去不得!
楊澤和紀靈兒當rì在大曄殿堂之事爆發之後。周邊國家諸多勢力震動歸震動,但仍然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也有例外,其中最激烈的莫過於來自大曄遠東海境之外鹿島國的反應。
那位曾在神道齋桃花山瑞泉寺之上,和西陀殿迦繆把酒言歡暢談修行真理的神道齋齋主雷東來,便在紀靈兒離開大曄的第三天公然放出了jǐng告:聖女威顏不容褻瀆,大曄國必須為此事付出代價!
“因為神道齋齋主雷東來和迦繆是朋友,神道齋同樣也是西陀聖殿的跟屁蟲和討好者。再加上雷東來屢次在我們大曄吃虧,卻每次都師出無名,如今正好借題發作,甚至說他和迦繆還有秘密協定,放出話來,一月之後,他雷東來將親至大曄海域,為侵犯聖女威嚴討個公道”
楊澤翌rì清晨便被大曄德昭天子宣召進宮,車駕行至中途,齊建霖截停車駕,然後一矮身進入坐在楊澤旁邊。
“神道齋齋主即將親至”楊澤清秀的眉頭在晨光下皺了皺。
齊建霖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樣,適時打擊道,“你千萬不要以為自己面子很大,以為他真衝著你來鹿島國盡管屢有修行者犯境,然而大曄擁有域內最強步兵,他們再無論如何,也不敢登陸大曄國土,頂多在濱海以快船叫囂。打劫一些商舟島民,也不敢太過惹怒大曄,否則大曄全體舟師滿載軍士,以堅船開道,登上他鹿島小國,用萬千軍士都能將其踏平!所以盡管鹿島神道齋齋主極為囂張,也會掂量不會輕易對大曄做出過於挑釁極端的舉動”
“而雷東來的神道齋屢次在我大曄手上吃癟,這股火早忍了多時,一直師出無名,即便這次沒有你的事情,他也會尋到其他的借口親自出手不過我父親說了,他雷東來就在海上轉悠一趟就得了,若是他踏足大曄。哪怕就算他是道通九品的修為,大曄的禁製和高手也要讓他來得走不得!”
齊建霖明顯繼承了他上將父親的才乾,滔滔不絕,正言語之間,突發現楊澤目光倏然收緊,透過車駕的窗口朝外望去。窗簾半遮半掩了清晨的光照,透著外面祥和的街道。
然而那些縫隙透出的天光之上,齊建霖看到天頂出現了許多抹寒光,寒光極為尖利!出身將軍世家的齊建霖頭皮突然產生極為可怕的揪緊,他知道那些寒光是什麽!若不是仔細去看,若不是光照很足,這些塗了一層塗料透天而下的箭矢便更不會那麽輕易讓人發現。
他這時才驚慌的看向楊澤,知道楊澤比他高出不止一籌的修為,定然是提早就感知察覺到了什麽極為危險的氣息。
這個時候才是車駕外面空間無數破風嘯聲的響起。
這些來自周圍街道高屋房瓦背後的箭矢,明顯灌注了真力,風聲緊迫,轉瞬及至!
這是一場有組織有紀律卑劣的刺殺。 公然發生在上林城街道之上,針對的赫然是楊澤。
齊建霖還沒有從那種頭皮發麻的恐懼中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領口突然大力收緊,楊澤提著他後領,彈身而起打算破簾飛出。
但是魂飛魄散的發現一隻手出現在簾門之外。帶著無可抵禦的巨力,將即將破簾而出躲避爭取生機的兩人拍回馬車之中。
隨後才傳來一個楊澤極為熟悉的中年女子急促嗓音,“回去坐好!一點小事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門簾被扯開,現出那個出現在馬車簾門處,被蘄chūn侯所囑,一同隨行紅衣寬袖的俞小小,她右手裹在長袖之中,左手推回楊澤兩人,然後五指伸展平舉上天空。在四方尖嘯著如狂蟒怒蛟般箭矢合圍之際。五指並攏成拳!
啵!得一聲空爆。
無數箭矢便如細竹簽撞中了鐵牆一般,如飄搖的狂風,稻絮般折斷四飛五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