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閥裡極為神秘地位極為崇高的宋閥大公子率領宋閥子弟出現在星樞閣客卿盤踞之所,口口聲聲要接人離開。這已經足夠讓人震動,足夠讓很多人腦子一時空白難以轉過彎來。
至於宋徽掛在嘴邊的那句“弟妹”,更是讓很多人莫名的驚訝,啞然,面面相覷甚至彼此憤怒不堪。什麽時候那個宋大公子,竟然也如此愛說笑不沉穩了,而且還當著他們全星樞閣客卿的面前開如此玩笑。
然而眾人的神態逐漸沉凝起來,因為宋徽的表情,分明給人的感覺並不是在說笑。
所以眾多客卿立即想要破口斥責,但卻興許礙於那四周出現的宋閥中人,亦或者那個青年神情中宛如遠古龍的淡淡傲意,他們沒有真正的敢這樣去做。只是覺得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慍怒屈辱,無法發泄,只能憋在心底,讓他們的面容越來越青白,越來越紅漲。
更多人此時將目光投到了星樞閣頂的那個男子身上。從剛才開始,宇文靖就站在飛簷之上,沒有做出任何的表態,但對眾客卿而言,他的沒有表態,本身就是一種表態,一種默許,一種坐鎮,能夠讓無數人心底充滿了底氣,甚至剛才放手攔截紀靈兒的底氣。
所以如今宋徽到來,眾西陀客卿還是將代表底氣和西陀驕傲的目光投向了飛簷上的那個身影。
宇文靖高高俯瞰而下,宛如凝視世間的君王,從剛才開始,他的目光就一直這樣的孤傲冷漠。像是穿透無數雲幕的鷹眼,落在了宋徽的身上。極為鋒利,如同千萬把刀。
空氣裡於是形成了千萬把刀。尖嘯厲叫,籠罩了宋徽的四周。
而宋徽的身畔虛空裡分明什麽都沒有,但所有看著他的人,都感覺他所站的位置,是那樣的可怕,從心底有一種恐慌。像是看著無邊的黑洞。
就在宇文靖這一眼之間,宋徽並沒有被一眼滅殺或者被撕裂成片風乾。他依然是盛京城的那個大公子,風度翩翩的抬頭,衣袂輕揚,朝著宇文靖輕輕鞠了一躬。
行禮。
以禮承道。
背後代表著宋閥的意志。
於是那些千萬把刀似乎也無法割破這樣的意志。
所以宋徽鞠了一躬之後,便轉身迎著紀靈兒離開。
眾多客卿無一再敢上前出言訓斥或者攔截。
好事者紛紛猜測,剛才那一瞬間,宇文大師兄和宋閥大公子是否已經經歷了一場交鋒,那麽這場交鋒究竟孰勝孰敗。宋徽能帶人離開,是否宇文靖也無法阻止?但宇文靖分明從最初開始就一直作壁上觀,沒有出手的打算,所以這是否根本不能說明勝負。
然而直到聖女紀靈兒和宋閥諸子的身影消失在煙塵裡的時候,人們還是可以確認一件事,那就是紀靈兒今rì的離去,並不會影響到明rì決鬥那場早已注定的結果。
“迦繆被祭祀大人授以神術。迦繆聖使虔神多年,早已經具備承載神術的能力,神術在身,明rì結果幾乎不可能有絲毫的改變。”公羊先輸抹著剛才激戰後只剩下半片的胡子,淡淡道,“而即便是紀靈兒的離去,她也不可能向楊澤泄露任何迦繆聖使的破綻,因為迦繆聖使本身並沒有任何足以致命的破綻。”
“明rì一戰,只是那個楊澤自尋死路而已,只是一旦除去他,以他如今背後列王山的背景,這之後或許會有些棘手,我們星樞閣興許會承受四聖弟子們一些亟待發泄的怒火。但比起壯大楊澤的威脅而言,這些都是可以承擔的損失。”一名西陀客卿沉吟道。
“哪怕今rì紀靈兒上了列王山,說到底不會改變任何事。只是她這麽緊要關頭去見那孟浪楊澤,說出去對我西陀聲望畢竟有損。然而既然宋閥都出面了,這裡面似乎也牽扯了四大閥的意思,原來這麽多年以來,這四閥終沒有對我西陀聖殿服帖,並沒有存有應有的尊敬。所以明rì之後,就以楊澤的死亡,給他們上足夠震懾的一課,重塑盛唐對我西陀的敬畏。”
眾客卿抬頭看著金光衝霄的星樞閣大殿,知道迦繆仍然在接受祭祀大人神術的洗禮,於是神情凜凜,越發的信心十足。
*
列王山峰頂另有天地,這裡有清澈可見上古巨木的潭水,有高處流向低谷的山泉,有山泉激濺在巨岩之上水沫打濕微冷吹拂的空氣。有那些掩映山林間,整個盛唐最神秘的亭台樓閣。
然而此時的那些房舍之中,卻顯得極為熱鬧。
向來清幽的列王山從來沒有這麽熱鬧過。除了九位四聖弟子之外,山峰諸殿柴房那個沉默的趙老工頭,偏殿膳房的崔廚子,後殿菜園的紅太婆,曾經在山頂司空見慣卻又和這座萬年古山一樣沉默的打雜人士。此時都放下手中的活計,他們不屬於列王山弟子,然而照顧四聖及眾弟子起居多年,早已視自己為列王宮中人,此時以長輩的身份來到議事廳,那副場面,只怕是京城亂哄哄坊市裡的那些小販見到都會備感親切。
“今rì星樞閣金芒衝霄,這是殷墟正在為迦繆開天啟入神術的先兆。西陀殿歷來繼承神術者最基本的資格便是擁有道通境修為,迦繆西陀近些年不聞破境,難道他已然突破了境界?破境再加上神術,此戰十分不容樂觀如果讓我來說,這場戰鬥,只有取消一途,才能最終保住xìng命。”何其揚持握著一柄煙杆,此時微微慨歎,“但你這小子天生一副臭脾氣,讓你取消搠戰,只怕讓你去送死還要輕松一些。”
他最初並不喜歡楊闕楊文淵,並由此恨烏及屋的看不順眼楊澤,然而楊澤在列王山對迦繆的宣戰,卻讓他不由得對楊澤生出了另外的看法。
那是一種他這個文人出身的四聖弟子也沒有的一種特質。
天塌下來所有人都會躲都會逃亡都會顫抖,哪怕你曾經是一個什麽都不懼怕的人。但在楊澤的身上,卻表現出一種就算天塌了,他也會站在原地,極為光棍的一種特質。
沒有敬畏,亦無所謂懼怕。他似乎是一個冷血到了骨子裡的人甚至都冷血到有時不會在乎自己的生命。這種冷血,讓何其揚心中都生出一股微微顫抖的悸動。
“西陀聖殿向來以神術獨步天下若此戰迦繆不會神術,想來一個區區聖使並不足為懼。然而若對方施展神術,那希望就極為渺茫。雖然我列王山從來沒有和西陀神術對上過,也不知道如何破解。但天下修行,無非遵循的是“道”和“術”,道即去往通天之塔的路,而術則是衍生出來的旁支,所謂的西陀神術,也並不就是天神的力量,說到底仍然應該屬於修行“術”的范疇,仍然是調動天地元氣和修行者共鳴的法門。無非這種所謂的“神術”在這方面非同尋常罷了,即是如此,那便講究一個“守”字。謹守本心,不受對方所惑,自然也不被所乘!”四聖大弟子張凡落開口洋洋而談,同時展示了一手列王山的“道守”心法,只見他“守”字一出,身畔周圍的元氣仿佛立即凝固。讓人立時有呼吸不暢的感覺。
當然,這種感覺僅限於修行者,修行者身體氣海自發吐納天地元氣。氣息受阻,自然會感覺難過的氣滯。普通人則完全沒有這樣的障礙。但在場的修行者已經知道厲害,試想這種列王山守字決展開,凝固緊守周圍元氣,無法調集元氣,修行者如何展示神通?
不光如此,諸四聖弟子也一一展示看家本領,力圖在這短暫的時間中,楊澤能夠從中領會到一些什麽。如果可以,他們恨不得將楊澤腦袋敲破,把他們所會的東西,一股腦的倒進他的大腦之中去。
最初雙方的對立,互看不順眼,似乎在這個時候,都被拋之腦後了。列王山和西陀殿,多年以來,第一場正面對決,沒有想到竟然是以楊澤和迦繆的恩怨所展開。從這方面來說,楊澤就已經代表了列王山。他們當然要看到,列王山真正壓倒西陀殿的時刻。
“不要滅自己威風漲他人志氣!列王山院比第一人,又豈是易與?”那位在後山柴房為四聖燒了大半輩子柴的趙拐棍,沙啞著嗓子道,“區區一個西陀聖使迦繆,怕他作甚!楊澤獲得梨花神術的認同,那可是比這盛唐成千上萬人還要優秀,我看好他!不必擔心,老朽好歹當年一手亂風披靡拐法,也曾是江湖有名的一號人物,若有需要,我可以傾囊相授!”
“嘻嘻,趙拐棍,你那幾手,就別來磕磣這列王山最小的小師侄了,要說我紅老太的一手cāo控一百零八道飛針的《天梭織法》,只怕比你更拿得出手罷!”那位列王山後山菜園的紅太婆嘻嘻笑著出聲,一臉褶子卻跳動出亢奮,“嫵媚”道,“否則你也不會被我打折了一條腿,卻還要死皮賴臉的追著老娘哩!”
周圍人則是聽得目瞪口呆,沒想到這些在列王山很沒有存在感的打雜的老頭老太,竟然卻是很多年前盛極一時的大修行者們。這個信息太過震撼,保管放出去,明天整個盛唐又會掀起一片嘩然。
眼下諸多長輩則更是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出言指導。
楊澤被圍拱期間,一方面是被這樣的環境觸動感染,心底微微有些感動,另一方面,則是被周圍爆炸xìng向他灌輸的修行戰鬥信息面前,哭笑不得。
他們都不想他輸,所以每個人都要貢獻一份力量。
關鍵是如果他真的搏眾家所長,他就能戰勝眾多修行者眼中不可戰勝的西陀神術嗎?
但是他一定要贏,因為他已經沒有退路。迦繆不可能在戰鬥中讓他活下去,他想要活下去,並讓自己更為強大,強大到鼎力世間,就必須戰勝眼前可能無法戰勝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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闌蒼院到列王山的道路,今rì破天荒沒有院禁。
所以盛唐闌蒼院如今到山峰的道路上,卻滿是燈火。很多的闌蒼院弟子,手中都捧著一盞燈。那盞燈是今年盛唐水果中最受歡迎的醜橘剝去了中間的果肉,再用蠟燭填充而成。是一盞橘燈。
這是闌蒼院不知道多久以前,就流行的放橘燈的習俗,如果院內弟子們面臨院試大比修行之時,或者有任何的願望,據說就製作一盞橘燈,然後在山中的靈泉山澗處托放,這樣山中jīng靈便能了解並實現人們的願望。
這只是一個傳說,但卻很受歡迎,世代在闌蒼院上下流行。
此時很多闌蒼院弟子,自發的捧著自製的橘燈,朝著山峰上走去。
所以燈火延綿不絕,一直延續匯集在楊澤等人所在的房舍之外,隔著一條山澗的淺坡。
這裡已經有無數盞亮著的橘燈,像是謫落的繁星落到了凡塵。
只是明rì並不是闌蒼院的院試,現在也不是新年人們有許多寄托的願望。但此時密密麻麻的橘燈,正代表著無數要寄托的希望。
人們將橘燈放在了溪水中,橘燈開始隨溪水的流淌漂浮出去,很快散開,如出征的士兵,浩浩蕩蕩密布山中的河流。
放下了橘燈,闌蒼院弟子柏森轉過頭來,看著剛剛蹲下放出橘燈的韓雪,東去秋來,韓雪的短發也已經變得及頸,有一絲秀發隨著夜風拂舞在她鬢角耳畔,她的嘴唇極薄抿得很緊,但放下橘燈的動作卻很虔誠。
柏森突然道,“你說,現在在溪水對面裡的楊澤,知不知道這些橘燈寄托著有多少人希望他明rì戰勝西陀聖使的意願他會不會以為今年盛唐醜橘的收成好到爆了,所以我們集體在這條河來丟吃剩下的水果垃圾?”
一旁的陶子義終於忍不住打了他腦袋一下,“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白癡。既然丟橘子皮,又在上面點蠟燭幹什麽?若不是希望山靈能夠聽見內心的願望,誰吃飽了撐了這麽消耗這些蠟油。”
禇衛搖了搖頭,“當初在青木堡接著清平公主一行返回帝國的時候,我們誰都想不到,在半年後,那個楊澤竟然在列王山挑戰西陀聖使不過話說回來,那迦繆當初因為紀靈兒鼓動神道齋雷東來追殺楊澤,更因此導致鹿島國和大曄開戰,楊澤許多國人都死於那場戰爭,所以這場仗,無論勝負,他也要打的吧如果是我,也會選擇挑戰對方吧。”
“不能任由聖使那樣的存在,隨意玩弄我們的命運,任何想要這樣做的人,都應該要付出代價。這大概是很多人的想法,但這大多數時候,也只是小老百姓一時不甘的念想罷了,畢竟有時在面對那樣大人物的面前,哪怕是變成瘋狗去反撲撕咬,多半連對方衣角都碰不到,就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
陶子義咂摸而歎息道,“只怕楊澤也會是這樣的下場。就算拚命去反撲,最後結果他不可能贏。雪姐過了這條溪,就是他們所在的房舍。那裡今天很熱鬧, 但明天或許就極冷清,如果你不想去看看,只怕連楊澤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此時溪前淺坡聚集的人cháo突然傳來一陣極低的轟然和攢動,放了燈的人,捧著橘燈的人cháo,突然裂開一道口子,朝著左右兩旁移動。
韓雪目光從不遠處的房舍,落向了裂開的人群處,黑眸有些茫濛而傷感,“如果我堅信明rì之後依然能夠看到那個人,那麽現在見與不見又有什麽區別。”
“更何況,他現在似乎也根本不需要我的探望”
陶子義這死黨三人順著她目光看去,看到引發人群朝旁邊散開,哄然的位置所在,有一行人正踏上橋越過河溪,朝著房舍那頭走去。
為首的赫然是宋閥子弟,甚至還有那位衣袂飄飄的大公子,而在宋閥諸子眾星圍拱之中,紀靈兒如月下謫仙,行走在去往山峰樓宇的橋梁之上。
人們一時驀然無語,只剩下遙望著紀靈兒,遙望著宋家子弟一行到來。橋下的千百橘燈,浩蕩如星河倒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