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跟我走。”
這話落在黃湖壁壘的靜謐處,就是驚雷。
於是酒肆之中都陡然變得落針可聞。
宋臻長長的睫毛沒有分毫的顫動,斂了秋水的眸子也並無波瀾。
跟宗守搶著東西,塞了滿嘴流油的齊建霖頓時怔住,伸出筷子準備夾面前菜盤裡的嫩魚,而後緩而慢的一屁股坐定下來。
宗守默默用袖子擦了擦嘴,吞咽了嘴裡的東西,突然變得老實了。
張茶兒香肩微震,詫異的看著楊澤和宋臻,心想楊澤流亡在外三年,兩人之間,果然似乎真有些什麽問題。
看到薛冉劉謙都微怔的將自己和宋臻盯著,一方面大概是驚詫於女孩的大膽,另一方面或許還有一些對楊澤如何被人家女孩看上的詫異和疑惑。
感覺到氣氛如此的尷尬,楊澤乾咳了一下,道,“這個事情,還需要一段時間,我們之後再慢慢研討也不遲”
卻又不知為何宋臻會將這番事拿出來重提,天墟這種地方對大曄來說太過於虛無縹緲,更可能引來驚世駭俗的反應,更何況天墟之地對他而言並不明朗,不明白內部水深。更何況,天墟那般神秘,對外界秘而不宣,但凡有將天墟秘密帶到下界之人,必然是被列為天墟絕殺之列,可見天墟對自身秘密的嚴防死守,根據楊澤的經驗和敏銳的預感,這簡直有點懷璧其罪的味道。
做了虧心事要不就是罪犯犯了罪,自然怕外間知曉,自然隱匿其形獨善其身,yīn狠的眸子注視世間,但凡可能威脅自己就去把威脅鏟除殺掉由此楊澤有一個很狗血但是卻無比現實的推論,那高浮的天墟之地,總該不會是小說裡常見的某種隱秘的魔門魔宗?幾百年前若是被定義為異端無數力量聯合趕出了大陸,從此以浮雲為隱,匿於上蒼,那裡並非仙宮,而是另一種程度的地獄世上還有無數強大力量正要找他們的麻煩
越想楊澤背心越是發寒,自己如此倒霉和他們牽扯在了一起,身負三千涅盤功,牽扯得如此之深,若是暴露,豈不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他想知道,並很想查出有關天墟存在的各種隱秘事跡。天墟浮土雖然久浮於空,然而難道這陸地之上,就從未對其來龍去脈有過記載?當然是有的,千年前驚世駭俗的地海青帝,不就是天墟十二宮在這陸洲之上遺留下來的蛛絲馬跡?千年以來無數人都在尋找地海青墟,渴求獲得懾服地海七境青帝的力量來源除此之外,他還想知道,這天墟之地,在這個世間,到底留下了多少亟待挖掘的秘密
他楊澤能從天墟回來,難道真的是馴服了道尊帶來的際遇?難道自己真是成為了天墟存在的歷史上,成功反下界的第一人?這番壯舉雖然讓楊澤想起來就舒爽歡暢無比,但總覺得沒這麽簡單
比如至今為止,天墟來捉拿自己的那些修行者,為何還未到來不過旋兒楊澤又微微釋然,天墟十二宮並不知道小師尊青天河和自己的瓜葛,是以對自己,或者對被封印了的道尊,本就不太上心,有天墟四大靈尊之一的宋臻看管自己,天墟又怎麽可能對自己更多在意,表現出足夠的重視來?
提及天墟就不太淡然,那就像是世間一個巨大的秘密,偏偏不能說出口,而只有自己知曉一般。是一種懸在半空的感覺。
不過看到宋臻,這種感覺多少會好一些,因為至少能讓這份秘密顯得貼近現實許多,而非虛無縹緲,處處懸吊著自己心肝脾肺。至少明白空中浮山,天墟十二道宮,青羊宮自己的那些相處過幾個月的師兄師弟,名義上的師父等人,是的確存在的。更何況,天墟還有宋臻這樣美貌的女人,應該也不會可怕到哪裡去。
愣愣的看著宋臻,旁人不明白楊澤的心思,自然也就從兩人的互視之中,嗅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端倪。
張茶兒深呼吸了好幾口,才抑製住自己沒有當即拍桌子翻臉。因為此時宋臻,不亞於站在了和她們凜然對立的兩面。她和董宣在上林城,在秋道院,似乎還從來沒有遇到能和她們針鋒相對的人,更別提是女人。所以她盯著宋臻,重重呼出一口氣,準備吵架。
氣氛一時有些怪異。
董宣卻依然是淡雅的樣子,並沒有半分流露於外的不悅,沒有眼望宋臻的電光火石。她只是輕輕蹙了一下眉頭,看著楊澤,闊別了多年,聲音卻一如既往清甜,“三年的磨練,看得出給你帶來了不少的改變你在戰場上襲殺了符殷,無論是不是有半藏大師相助,但你總是做到了這件事,有多少人連想都不敢去想”
“大曄雖然打贏了這場戰爭,但是皖金,流霜,鹿島三國並不是我們真正的敵人,背後真正的敵人,從這一刻起才剛剛露出水面。在這種情況下你怎麽可能走?又要到哪裡去?”
這話以董宣清甜的聲音說來十分篤定。條理分明。而且還有幾分怪責的語氣。張茶兒等人不由得暗呼厲害,果然不愧是上林名媛,並沒有半分硝煙,就完全堵死了宋臻的針鋒相對。讓她剛才的一句話顯得相當不成熟和荒謬。
端坐的宋臻螓首微側,望向擺弄一盞清茶的董宣。董宣撚著茶碗蓋,俏目清澈不讓的望著宋臻。
但這一刻兩個女孩的目光中,突然莫名的多了幾分沒由頭而來的執拗。
看到這股一旦杠上就要世界末rì的樣子。眾人面面相覷,齊建霖連忙開口,將話轉到正題上面來,神秘而鄭重道,“皖金,流霜,鹿島三國,雖然在這場戰爭中都敗退退兵了,但外界那些說法你該都聽說了吧?”
他說著這話,目光朝著外面遊弋,仿佛要看到那些外部要塞中人們閃爍的目光,隱藏在勝利狂歡之後的深徹yīn影。
齊建霖一提,酒肆裡眾人的神情,也都立即沉重下來。
楊澤微微挑眉。示意他繼續。
“皖金,流霜,鹿島三國,同時來進攻我大曄,甚至路線都經過了事先的詳細協定,逐漸已經證明他們這是策劃多時。可是難道你不覺得奇怪,皖金,流霜,鹿島三個國家彼此之間的實際聯系,並不如表面上的那樣緊密。甚至還彼此有隙他們怎麽可能,如此親密無間合作,共同密謀對付我大曄?”
“你想說的是?”
“皖金國,流霜國,鹿島國三個國家背後,是有更大的幕後主使者啊這幕後主使的最終目的是滅了我大曄國!讓我大曄沃土,盡成焦土,令我大曄子民,盡成亡奴。這件事,其實早就在我大曄有所懷疑了但是如今,才逐步開始可怕的證實”
薛冉冷聲道,“東土大陸之上,還有什麽樣的力量,能夠令皖金國,流霜國和鹿島國,都如牽線木偶般被cāo控在手,還有什麽樣的勢力,能夠遙遙cāo縱這些萬千疆土之上的國家,能夠以萬民為棋子,隨意擺弄編排?”
齊建霖咬牙恨道,“皖金國,流霜國,鹿島國,都被牽在一條無形的繩索之上,繩索的線頭,就掌握在東正教門的手上。他們看似三個國家,但實際上,最終還是被教門所統領著,若無東正教門在背後的巨大推動力量。皖金,流霜和鹿島,又怎麽可能同時聯手不顧盛唐帝國的怒火進攻大曄。東正教門,才是這最後密謀滅我大曄的主謀啊!”
他的這番話一出,就算那名和上林城王侯攀親帶故酒肆老板,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那分別四方佇立封鎖酒肆保證安全的董家豹衣護衛,手都搭在了腰間長刀之上,攥著刀柄的手窩著莫名而出的冷汗。jǐng惕的望著外間,但仿佛望著一片yīn暗,沒有任何安全感
張茶兒當即狠狠的打了齊建霖肩膀一下,手指遮在唇前做出“噓”聲動作道,“小聲點!東正教門勢力極大,你這話若是被他們的偏門行走聽了去!若是翌rì教門修行者叩開你右將軍府大門放言挑戰,你齊建霖的腦袋就是被當眾砍了,也沒人救得了你!”
修行者之間的挑戰時有發生。不乏偏遠流派挑戰出名高手勝之,名噪一時,博了個聲名顯赫。亦有天下宗派彼此間延綿不斷的相互印證挑戰。修行就是不斷的挑戰,所以修行者之間的對抗,一直不被禁絕,也無法禁絕。這之中有些是為證道而戰,有些則是因為仇隙利益或者各種不知名的目的。更極有可能,叩開大門,然後挑戰斬人首級而去。
楊澤微微一皺眉頭,“東正教門在你們看來就這麽可怕?”
眾人像是看怪物一樣盯著楊澤,張茶兒隨即道,“東正教門乃是高紋帝國之國教。扎根高紋帝國,輻shè周邊,幾乎這東土大陸近半數百十個國家,都有東正教門的分宗側殿。教宗之內,高手如雲。東正教門,是四大聖門之中,不亞於西陀殿的存在,甚至其勢力經營的龐大之處,還猶在西陀殿之上你不知道吧,正是因為東正教門勢大,野心極大,盛唐帝國才進行了全帝國的滅法運動,將東正教門的教徒,冠以異教名義坑殺,趕出帝國。這場事件的余波,最終波及了我們大曄國”
“東正教門無法對盛唐帝國有任何撼動,是以將怒火的源頭,轉移到了我大曄之上我大曄的清平王后乃是盛唐帝國三公主。也是帝國的皇帝最寵愛的三公主。東正教門之所以興風作浪正是為此而來教門需要一個對盛唐帝國仇恨的宣泄,所以在他們看來,區區一個大曄國,便只能在教門的怒火之下,碾為灰燼”
說到這裡,眾人已經無心觀賞黃湖美景,品嘗桌上菜肴,他們的臉上,都是沉重的表情。
東正教門帶給他們的壓力,也是這座教門,帶給這片大地的重壓。
“所以大曄的真正敵人是教門。東正教門,才是真正的幕後主謀。”
靜寂了一下。
楊澤看向董宣,薛冉等人,道,“王國秋道院是知道這件事的?”
“秋道院有自己的信息渠道,對此早已知曉,我們在院內,也有所耳聞,院中也一直在想辦法應對預防,但誰都不敢真正的去相信。所以這次半藏大師的回歸,能起到的作用很大。至少我大曄修行界,便有了主心骨。”
董宣目光灼灼的看向楊澤,“雖然東正教門還不敢明面上做些什麽,誰都不知道東正教門接下來會暗中做什麽,也不知道那之後是不是我們能夠承受至少從現在起,大曄要準備對付教門這個大敵了在這個時候,每一分力量,對我們來說都非常寶貴。”
說到了這裡,早沒有了看茶賞景品嘗美食的心情,眾人已經陷入對大曄未來的憂慮之中。
聽完了一切來龍去脈,宋臻一直未曾有情緒波動的臉頰,才於此微微一笑,“東正教門似乎有些有趣呢。”
陷入沉重中的眾人並沒有理睬宋臻此時的這番話,也絲毫看不出東正教門的黑手正隱隱伸向大曄國,這點有趣在什麽地方。
“看來大曄並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明白真正的敵人是什麽。”楊澤喃喃道。他想到在常陸國被他所殺的大rì宗宗主尤利,心想這一步棋走得還真是很有所值
到了以前無數夢境裡出現,卻從未去過的黃湖邊,和友人相聚,閑聊,吃飯。享受這股難得的安寧和平靜。時光過得極快,rì暮就斜掛於黃湖之上。將一切鍍上了一層淡金sè的薄膜。
將眾人的身影,投在了淡金sè的光柱之中。
一位看似秋道院的學生出現在酒樓上,近身對護衛說了些什麽,然後放行進來,來到楊澤面前,拱了拱手,“楊三世子,這是半藏大師托我帶到的書函。”
看了半藏大師的書函,楊澤對前來送信的秋道院學生拱拱手道謝,將信箋納入囊中。這場飯局眾人也就算散了。
宗守和宋臻回了居所,楊澤和眾人分開,獨自朝內城中去,登上了黃湖壁壘內堡最高大的城樓。
城樓最高處,看得到地平線的高塔,半藏大師正迎風佇立。
看著面前的白須老僧,楊澤微微快走幾步,然後頓足,深吸了一口氣,道,“這件事情是什麽時候的事?”
“事情傳回不過三天,此事是盛唐帝國確信的消息,秋道院耳目靈敏,也已經確認了。 消息很快,相信不過多時,整個東陸,都會知曉了。”
胸口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發痛劇烈起伏抽搐了兩下,楊澤聲音近乎有些嘶啞得道,“已經確認了也就是說,西陀殿準了宇文靖的婚事,昭告天下而她答應了這一切。一年半之後,她就將嫁給宇文靖,在西陀殿世人矚目中完婚?”
老僧沒有回答,合什點頭,所有的沉默已經凝在了晚風中。
遠方墜落的紅rì不甘的噴薄,金光萬道,晚霞流舞。風從東方來,拂過碧樹青草,越過繁花盛開。
遠方的白鷗成群結隊的在黃湖之上飛翻,姿態妙曼。海豚在晚霞間優雅的破浪而出,相互追逐。
這一副溫柔而處處滿溢生機的景致。在此刻楊澤眼底心底,如臨冰窟,直朝著寒冷最深處沉去。
美麗的黃湖壁壘,雄壯的黃湖壁壘,史詩般的黃湖壁壘。
楊澤就在這裡,接到了紀靈兒即將嫁人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