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霜陸洲浩淼的東部大陸,極北之地,群山遮罩,山勢如巨龍爬行起伏,脈賁脊拱,銀染霜披。
叢林如海似濤,隨著掠過極北之地的冷鋒和季風,在大地之上搖曳奔湧,和遠方的平原連接,又接連更遠處層巒疊嶂的山脈,似乎永無止盡。
跑馬的平原從上遊渡下了長河,也流淌了江水。
江河在似乎永不停歇的奔湧中分流,分支綿延千裡,四通八達。
在這些分流的細枝末節之間,薈萃了世代繁衍的城鎮。江上建起了橋梁,江邊修起了亭榭,戀人們的絮語淵源流傳。
河流兩畔的名樓盛景,花街柳巷,鶯鶯燕燕,吞吐著權與名的紛擾嘈雜。江水遠處的宮殿,王庭,那裡傳來的窸窸低語,不斷重塑或者影響著外間的四起狼煙,或者盛世雲煙。
這些城鎮和國度更遙遠的地方,一座佔地約數萬於畝,具有某種濃烈古風結構的大型建築群,就屹立在這極北之地最顯眼的位置。
這裡就是聖殿西陀。名頭在貴霜陸洲,也是一個龐然大物。
這裡傳出的任何決定和表態,就算是兩大最強勢的帝國盛唐和高紋,都要刮起一陣旋風和震動。
又是一年一度的朝拜rì,數萬人浩浩蕩蕩的爬過那些山脈,穿過那些平原,途徑不少的國度,在西陀殿之前排成了黑壓壓大地上一條人線的長龍。不遠千裡到此朝拜歷經千年的西陀古殿。
這也除去西陀使者四處活動以來,最為繁忙的一段時間,站在門堂外接待朝拜者的知客們忙得手腳發軟,光是安頓這些數萬人的朝拜信眾,就是每年西陀殿這個年月期間最繁重的任務。
而外間的喧鬧和西陀聖殿被普遍承認的重要地位,似乎並沒有打擾到聖殿後境的清寧。
聖殿後境是個比前庭更大的建築區域,這裡有山有水,有池湖有舟楫有亭台有樓宇。
有chūn風穿透柳枝的明媚,有煦rì斜掛傾灑的斑駁,有秋意拂碎葉如氈的清颯,有冬雪在回風中縈舞的絢爛。
還有雲雀振翅飛過,清風雅靜的琴音。
枝繁葉茂溫潤如chūn的庭院之中,有西陀殿不少聖事廳和執事廳的弟子們,或尋擺在地上的草蒲而坐,或倚靠著枝節叢生的桃樹,或就那麽靜靜坐於水池石頭邊緣,或兩三人而立,目光望著在那處屋簷之下,一個素手輕彈古琴的白衣女子。
女子在撥弄古琴之間,面sè有種聖潔的寧靜,她彈著美妙而急促的音符,周圍人的心臟也都隨著那些音調牽引搏動,隨著她那張凡間難得一見jīng靈般的面容每一個表情輕微的變化而輕跳。周圍鳥蝶竟然也因為琴聲而駐足,在女子周邊飛舞,流連忘返。琴音到了激越的地方,一隻蝴蝶因為這份高cháo的琴聲而忍不住飛向女子輕快遊走的素手,落於古琴之上。
蝴蝶墜落的瞬間,琴音斷下了最後一個休止符,恰到好處的流淌到了終點,與此同時女孩美目望向蝴蝶,露出一絲令人炫目的微笑。留下繞梁不去的余音渺渺,令人猶沉浸於不願拔足的意境之中。
有人忍不住私下讚歎,“紀靈兒不光人美,琴音也美。真怕過幾天外界有事離了聖殿去執行,就暫聽不到這番琴聲了。我定然會無比寂寞。”
旁人淡淡一笑,“說起來到底是你jīng神寂寞,還是身體更寂寞?紀靈兒被師尊著重,是西陀殿這一代的冉冉之星,殿內對她的期望是你我難以想象的。更不是你我能夠觸碰得到的。”
被搶白的人悻悻然,“我們執事廳的人往往要周轉大陸辦事,為聖殿播撒光輝,總是需要一些jīng神念想的。否則你大可以去問我同組師兄弟,有誰沒有幻想,有誰敢說自己真沒想過某天能夠撞大運的得到紀靈兒青睞那將是怎樣的命運轉折?”
有人壓低聲音,極為微小的道,“難道你們沒有聽說,最近在外院流傳的一些事情”說話的人只是池水邊的幾名外院白衫弟子,但是這麽說話的時候,引得周圍一些坐在蒲團上,坐在石凳上的男男女女,都不由自主的將jīng神念力放到了他們這邊來,無數人豎起了耳朵。
“難道是那個,當初紀靈兒和迦繆遊歷東陸,行至那個叫大曄小國發生的一些傳聞?”說話的人謹小慎微,聲音壓得及細,身子微躬,但並不妨礙周圍人都躬下身來,亟待深入聽下去的神態表情。
這幅模樣哪像是堂堂西陀殿的內院弟子,更像是市井之間打探隱秘要聞的猥瑣老男人。
有人立時維護自己堅定的信仰,“那又如何,不過是一番外間傳聞,咱們西陀殿無數師兄師弟師姐師妹,哪一天在這外部沒有風聞,傳言,哪一個出去不會受到矚目熱議。這等傳聞,我們是定然不會相信的。紀靈兒何等人物,咱們西陀殿之中就算是最出sè的幾人,也不敢在她那裡去碰釘子。迦繆對她什麽心思大家都知道,可傷了無數師姐師妹心的臭臉迦繆至今都沒有攻陷紀靈兒,靈兒姐依舊堅挺威武啊!”
“說的對,經老趙你這麽一說,我立即心情大好,管他外界的什麽傳聞,都不過是傳言而已,靈兒妹子在我眼中仍然是高不可攀的,若是她天天彈琴,我必然是風雨無阻,每rì定會在此傾聽琴音,哪怕看她一眼也就足夠了的。”
紀靈兒在西陀殿亦是眾人眼裡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她對人並不疏離冷漠,而是一種極有主見,且很虔心上進,有種高不可攀的優秀。
而她這種優秀並不被同門所摒棄,甚至正因為她的美麗和氣度,成為西陀殿內院中最受師弟仰慕,師妹效仿,師兄師姐們照顧關心的對象。
門內對她有男女間好感,仰慕傾心的人一抓一大把。
紀靈兒並不拒人千裡,但也不會待人熱情主動。但每rì旁人在殿內碰上,在chūn光下的回廊遇見,在鏡池邊練氣時邂逅她時,與她打招呼,她也總能夠微笑回應。只是這樣,就能讓人知足興奮好幾天。更別提她時而在西陀內院撫琴,撫琴之時,總少不了這般無數內院師兄師弟們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專程前來一睹芳容傾聽動人樂章的事情發生。
今趟只是和幾個師姐一起彈琴論樂,紀靈兒沒想到的是師姐居然將此事廣而告之,是以引得西陀內院無數弟子紛紛到來。場面算得上熱鬧浩蕩。
在幾個師姐的一再堅持之下,本yù收琴離開的紀靈兒,又不得不再鋪琴彈奏一曲。
她理了理耳鬢氣息之間略有些散亂的鬢發,素手撥弦,樂章再起。
*********院子的偏門處,迦繆和執事廳幾名聖官,於琴聲的背景之下,慢慢交談著邁步跨入院門。
“高紋聯盟帝國的大司祭,希望聖使能於下月代表西陀,去往高紋一趟,安撫西陀下轄旁系的門戶之爭,行西陀之命,傳西陀末法與諸門,維護高紋南邦諸地的穩定。”
迦繆流雲高冠傾斜,噙然一笑,“如今高紋南邦諸國罅隙rì漸加深,這並非無風起浪,大司祭是高紋帝國宗祀製的堅定支持方,而正好與帝庭諸侯製的貫徹有所衝突,帝國南邦諸地所屬邦國勢力如今正在加劇這種衝突和變革,大司祭妄想借我們西陀之手擺脫亂局,同時讓宗祀製之說在帝國高層佔得上風,因為看準了有我們插手,只怕高紋帝國帝庭也要有所忌憚就讓他們亂著吧。高紋帝國南邦諸門,大多都不是西陀內宗出身,我們有何庇護之責,如今混亂不堪,內鬥傷亡無數,只是些微末的外道螻蟻,如何值得西陀傳予至高無上的修法,荒謬之至!”
“那便是如此。”旁邊的聖官點頭,又嘿然輕輕一笑,“盛唐帝國的梵竹修行院院士尹劍南,向我們遞交了梵竹學院其一的派系,出自西陀聖殿的淵源考證告示,我們是否要回應。”
迦繆眯了眯眼,淡淡道,“我們從來不拒絕任何向我們靠攏的人,但前提是需要有相應的資格。盛唐帝國三大修行學院之一梵竹學院的院士,帝國大學士之一,應該是夠這樣的資格了。說不得,以後我們有用得到這枚棋子的時候,就給與他相關的證文罷。”
“明白了。”聖官再點了點頭,眼神裡流露出一絲隱晦的閃光。西陀聖殿有超然而獨特的身份,因為這樣的地位,所以在貴霜陸洲諸國之中有著其獨特的分量,擔任著矗立某種權威的職能。這些帝國之中,總歸有些人是想要獲得些名譽地位的,通過各種理由和代價,獲得西陀聖殿一紙批文,或者某種默許和暗示,這在外界看來聳人聽聞。但在這些西陀殿執事廳的聖官眼中,這些內幕交易自然也是存在的。要獲得西陀殿的這些資源很簡單,便是給不給得起相應的代價和本錢。
或許成為西陀殿埋在一些國度中的眼線,或者給予西陀殿相應的供奉,或者是將某種局勢引導向西陀殿希望的走向,成為西陀殿隱隱cāo作大陸之上某些事件的線條,等等如此。
吩咐完事情,迦繆靜靜聽著紀靈兒的琴音,看著她清逸於晨光中的絕美面容,心襟蕩漾,想到些什麽,眯了眯眼道,“地海那邊的情況,到底是如何?”
那聖官只是一怔,便知道迦繆所問何事,道,“繼前兩位殉亡的弟子之後,神道齋齋主第三位關門弟子李求承,已經踏足了地海。”
“李求承?”迦繆皺了皺眉,“雷東來為何不親自前去?他既然當時做出親手必殺那人的宣言,此時卻派出自己弟子,是何打算?”
聖官低聲續道,“雷東來前段rì子在海境攔截大曄船隻過程中,遭到大曄俞小小,半藏大師合攻,雖成功擊殺兩人,但本身也元氣大傷,如今正閉關休整,出關之前都不問齋內俗事!”
或許因為“雷東來”這個字眼。
仙音靡靡,卻在此刻嘣然一聲!琴弦俱斷。
驚攪了時光, 驚攪了沉醉的眾人,驚攪了鳥蝶,驚攪了一池秋水。
正在眾人愕然朝撫琴的紀靈兒望去的時候,迦繆也由此抬頭,看到的是紀靈兒一雙極為冰冷的眸子,正刺過樹丫,刺過晨霧,無比清晰地刺在他眼睛裡面。
像是千年不化的玄冰一般冰寒。
紀靈兒從原處起身,她的長裙素雅,前琚墜地,後琚拖曳數尺,對諸多在場的師姐師兄輕輕一笑,但眾人都看出了她心神不屬,“今rì不彈了。”便遙遙遠去。
周圍人中有的頗為敵視的望著迦繆,有的竊竊私語,不明白為何琴音彰顯心境如古井不波,雲上謫仙的紀靈兒,怎麽會因為“雷東來”這個字眼而這般生氣慍怒,似乎如果這個人今rì就在面前,她說不定都會對對方動手一樣。同時也因此遷怒於面前的迦繆。總之眾人猜測不斷,眾說紛紜,更有甚者,直接作出一副不歡迎迦繆的神態表情。
隻留下迦繆在一乾人責難的注視下,望著紀靈兒素雅的背影,眼睛裡閃動一絲難明,黯淡的神s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