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不會是那麽簡單鹿島國的軍隊如今陷入大曄國境作戰,追隨戰鬥的,除去神道齋之外,還有來自鹿島三千大山的修行者隨軍參戰,負責很多隱秘的任務和暗殺計劃。而修行者dú lì於軍方,除去保護軍隊將領之外,他們的一切行動都來自於另一條系統”雷東來孑然一笑。
楊澤清晰的眉頭皺了起來,“你想說什麽?你如果想以此拖延時間,亦或者想撿回自己一條命,我想你是打錯主意了。”
雷東來那方圓寬正的一張臉上,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甚至沒有動怒,只是道,“修行者對天子諭令聽調不聽宣。對軍方只有護從之責,而無聽命之務。要約束那麽多的前方修者。除了我神道齋之外,這鹿島國難道找得出第二個地方對他們發號施令?統籌發布各種命令?”
“如今鹿島的軍隊和修者即在大曄,若朝廷下令軍隊可以退兵。但那數千修者,不歸朝廷管束,也不受軍方製約。一旦我命喪這神道齋之上。那麽無主的那數千修行者,必定再無約束變成散沙,他們不是普通人,他們具有的力量,足可以讓一個國家翻天覆地他們會報復,逃竄,四散在大曄國內,我可以保證,這將是未來大曄國十年,也不可能清除的隱患。”
雷東來抬起頭來,眼中的jīng芒直刺楊澤,“所以你們想要鹿島國徹底的退兵,那數千來自神道齋和鹿島國內的修行者同樣能夠毫無隱患的撤回國內,那麽我便不能在這裡出任何事”
心術也是戰爭,看著此時的雷東來,楊澤知道他在試圖道形勢來攻擊自己的軟肋。而面前此人,實是令紅樓船解體大海,俞大家身死,半藏大師囚禁的罪魁禍首。光是這一筆,就注定自己和他是不死不休的局面。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在地海被追捕逃亡的那些rì子,他無數次想過自己親自手刃他的時刻。
楊澤沉默片刻,沉聲道,“那數千修行者只是微末之輩,就連你這神道齋也可以被我們毀了,那麽你告訴我又有什麽理由,震懾不了這群宵小,如果他們敢在我大曄愚蠢的作亂,那便是徹底的將自己置身死地。修行者修行不易,我相信他們對自己的生命也極為珍惜,不會做這麽愚蠢的事情。”
雷東來桀桀一笑,“五十年前南晉在西風地區滅亡,南晉國主被戮,舉國無主。導致流民四起,遭受戰禍和亡國的流民不斷逃竄,餓殍千裡。瘟疫和作亂,給周邊諸國帶來極大的災難。但人總要吃飯,吃飯是為了活下去,別人不給飯吃,不讓你活下去的時候,你便要從對方的手中奪取飯食而在這弱肉強食的世界,要活下去就要掠奪,就要褫奪別人的資源。所以在這之後,流民變成了暴民,暴民最後變成了山匪。山匪盤踞密布整個西風地區,自成系統,儼然龍潭虎穴,這就是危害巨大的聞名西風黑旗匪賊的來歷。”
“同理也是這樣,四散在大曄國內的入侵修行者,在你的眼裡是宵小。但是在普通人的眼裡,他們卻是龐然大物,他們動輒便可以殺死一個村鎮的人,他們可以隨時變成殺人的猛獸。你可以震懾一個人。但數千無主群龍無首,隻懂得破壞和復仇的修行者,那就是一個巨大的基數。修行者對自己的xìng命固然珍惜,但修行者的執念也是極為可怕的。失了神道齋和鹿島國的靠山,他們注定將無處依從的淒慘下去。所以他們有的會四處作亂,你們大曄國的每一個官員,軍隊將領,都可能成為他們復仇的目標。有的便可以埋身深巷老街,可以隱於市井。只要不露出修行的本事,他們大多數人和普通人無疑。他們可以這麽潛伏下去,直到有一天認為復仇的時機來臨,從而暴起發難。你不可能在大曄的國土,每一寸掘地三尺的尋找這些隱患。所以要在此時對付我神道齋,你便要做好了讓大曄遭到同樣規模巨大打擊的準備。”
雷東來戰死的消息一旦傳出,那麽在前線不受軍隊不受朝廷管制的數千修行者,就將變成一股強大而四散的破壞xìng力量,即便這份力量最後被絞殺乾淨,但對大曄造成的席卷損害,也是不可估量的。
以前楊澤前世記憶中的蘄chūn侯府遭到血洗,正是因為這些來自敵國的修行力量,能夠比軍隊更快潛入王城,然後對每一個重要的人物和目標實施截殺。如果雷東來今rì在神道齋戰死,那麽大曄國的確會受到群龍無首的鹿島修行者們無差別的報復。
這是雙方都會慘烈的局面。
他楊澤承不承受得起?
或者說,他在大曄的那些朋友們,董司馬家董宣,左將軍之子王征,右將軍之子齊建霖,鴻臚寺左少卿千金高圓圓,少府監林唯楚,表姐薛冉,侯府劉謙,自己的大哥二哥。以及等等這些從他腦海中掠過大曄的那些人。他們能不能承受得起。他楊澤有沒有做好了回去之後,便再也見不到他們其中很多人的準備。
楊澤注視著雷東來。
雷東來也注視著他。
周圍的氣氛頓止如寒鋒過境。會客峰上有很多人,而所有的飛鳥都在先前的戰鬥中被四溢的氣勁撲殺,所以此時山峰之上沒有飛鳥蟲啼使得落針可聞。人們大氣都不敢出的望著雙方。
此時此地的任何一個念頭,就可以掀起外界的無邊風浪。
興許一個念頭之下,神道山的齋主雷東來隕落的消息就將轟動於世。但隨即而來的便是大曄的血腥十rì腥風血雨。
很多時候,的確這外界的任何風浪,都是由至高者的一個念頭一個舉動所導致的。所以世間便那麽不太平。
就這麽沉默了許久。而空氣裡仿佛電光密布。
雙方都在沉默的對峙,這也是一場戰爭。像是一人輪流插一柄刀子在對方身上,拚的是誰先倒下。就是這麽殘酷。
許久很久之後。
楊澤終於開口,“如果五天之後,鹿島在大曄的軍隊和那些隨軍修行者,沒有接到退兵的命令。那麽無論你在哪裡,我都會讓你死。”
雷東來平靜的看向宋臻,道,“如果沒有她,你已經死了。”
這席話很簡單。他唯一的失敗,便在於低估了宋臻的強大戰鬥力,低估了眼前這個境界修為已經達到了東大陸罕見少有地步的年輕女子。面對這樣的宋臻,單純的人海戰術已經毫無意義,恐怕今rì就是讓神道齋山門的所有修行者盡出,若是宋臻要殺死雷東來,也不可能阻止得了那樣的結果。
所以雷東來的這句話也很明確,盡管一個落魄的大曄世子,在輾轉逃亡之後飛螢撲火般要去找東土大陸十大宗派之一的神道齋報仇這種事,說出來有些過於可笑和天方夜譚。但你的確是這麽做了,要討回神道齋當初的一切,要讓神道齋付出那些鮮血的代價那麽若不是這個女子,你已經先一步死去了。
這一切也隻可能成為一個笑柄。
所以他的話語很直接。也代表此時所有人眼睛裡的看法,如果沒有宋臻,你早已經死了。早已經為李求承償命了
大概因為被壓抑得太久,或者所有人的恐懼隻來源於那個淡墨青衫的女子。是以對雷東來這番話,都流露出深以為然的表情。
楊澤冷冷一笑,手撮成指置於嘴邊,吹出一道蘊含真氣的哨聲。
哨聲憑空響起。又寥寥落下。然後就是良久的平靜。
沒有雄兵萬甲在一聲令下從隱秘的樹林深處衝出,也沒有隱藏高手陡然現世。
所以在半晌之後,一些原本還畏懼四望的人,都朝他投來了嘲諷的神情。
然而陡然之間,山谷之中,氣息蕭殺,遠處肉眼可及的林海之內,無數飛鳥群起驚飛。然後兩道流光,閃電般的殺至。
三象大小的道尊在半空露出通體繁密一看就會令人生出心驚膽顫頂禮膜拜氣息的道紋。道尊所現之地,沒有一獸一鳥一蟲敢現出身影。
當下方會客峰人群鼓著鬥大的眼珠瞪著那頭凶獸的時候,很多人才明白這個小子敢這麽孤身闖入神道齋的底氣在什麽地方?若是這麽一頭可怕凶獸能為人所用,這就已經不是普通凶獸的范疇了,這是戰爭武器。可以碾壓無數生命的戰爭巨獸。
在場的修行者,幾乎同一時間能感覺到半空的強大氣勢莫可抵禦。當初宋臻都拿其沒有辦法的道尊,在這神道山之上,就是食物鏈頂端的存在。所有下界的俗世凡獸,都能感覺到一種絕對強者孑傲於天空的可怕威嚴。
“終於是出現了啊”鹿島八大家族的在場中人,終於首次這麽近距離觀察到這頭凶獸。當rì楊澤搶奪八尺瓊天玉之時身下的坐騎,是以此時見到,他們早有心理準備,渾然不似周圍眾人那般的驚駭。
但隨即八大家族人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之間眼底的苦笑。他們還指望著雷東來能討回八尺瓊天玉。如今看來,對方死死壓製著這神道山所有一切的局面。就連雷東來都要和對方討價還價討論如何不死。就連鹿島皇室都可能遭到直接威脅。他們那點微末東西,所謂供奉尊崇的皇權代表八尺瓊天玉。又算得上個什麽東西!?
這個苦果,八大家族就是再不願不甘,此時也不得不強噎下去。
雷東來眼睛閃爍的望著楊澤。盡管從之前的評估中他已經知道楊澤的坐騎迥同俗異。但以他之前對楊澤的評估以及自身見識,自然不會覺得這坐騎有什麽了不起。真正讓他感覺忌憚的一些靈獸坐騎,這大陸之上,僅僅有有數的幾人可以擁有。所以他根本也並為對其有多大的重視。但直到見到道尊獬澤,如果說之前的那女子是一個可怕存在的話。這頭凶獸,亦是同樣的可怕存在。
甚至看到那上面他根本未曾見過的道紋,他心底就有些心驚肉跳的感覺,一種冥冥的直覺,讓他認定這頭凶獸,甚至是比那個女子更為危險的存在。
這個落魄大曄的逃亡者。他難道不知道,以人類之軀和這樣的凶獸為伍,這是怎樣愚蠢和危險的行為嗎!?凶獸是惡魔的力量,要借用這股力量,注定將一個人拖入深淵!
“愚蠢啊要對付神道齋,不惜與凶獸為伍麽?這和為了殺死惡魔沾染上惡魔的血又有什麽區別?”有人喃喃道。
楊澤手一招。
道尊巨大的眼睛朝楊澤看來,蛇一樣細長的黃瞳眯了眯。然後整個巨大的身軀調轉,朝地上墜來。落在楊澤身旁,感覺楊澤伸手撫摸自己的軀體,它下意識的就伸出舌頭親昵的蹭向楊澤。
“什麽!?”無數人下巴齊刷刷的砸落了一地。
這等凶獸作為坐騎,大陸之上也不是沒有人,但都屈指可數。比如西陀殿當今殿主的那頭月焱龍犼。就是靠修行者本身強大的修為才能鎮服,等閑人沾則是災禍。更遑論駕馭凶獸,這無疑刀尖跳舞, 火中取粟。
但眼前這種雙方好得不能再好的局面又是怎樣的一幕!?
雷東來雙目中的複雜情緒激烈的閃爍。望著楊澤,臉上冰川不化的平靜,開始有了崩解。
楊澤拍拍道尊,又上前挽起半藏大師,這才望向雷東來,一字一句道,“紅樓船在你手中毀滅,俞小小也是被你殺死所以我rì後會不假他人之手,親自了結這一切。”
雷東來點點頭,“李求承自小在我神道齋長大,我視他如俗世間父子之間無任何差別。就是不用你說,我rì後也會取汝之命。”
“但如果五rì後鹿島國前線沒有退兵。你就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楊澤扶起半藏大師,說出最後一句話,拍拍道尊的脖頸,然後與宗守和宋臻,就那麽沿著山道朝神道山來路走去。
楊澤等人就這麽在貴霜歷1041年繁花盛開的季節走下了神道山,然後留下了此後鹿島國舉國的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