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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盡塵埃》第113章 災變
蔚藍sè的海洋一平如鏡,白雲如絲絛漂浮天際。只有幾艘海船,點綴在一眼望不著盡頭的海洋之中。

 碧空澄澈,腳下海洋深得看不著底,遠處白鷗兩三點飛翻,其中幾艘掛著大曄旗幟的海船編隊,靜靜的置於這片平靜的大海,仿佛時空都就此凝固了。

 其中一艘海船的甲板上隔著一把竹椅,竹椅上靠躺著一位靴子脫下擱在旁邊,赤著臂膀的中年男子。明眼人一看那把竹椅就知道這是上林城最有名“錦竹軒”的出產,這是船長衛溫每次出航必然隨身攜帶之物。衛溫是大曄上林人,水師世家出身,是大曄舟師的一名將官,如今便是率著所轄船隊,執行在大曄遠東海線巡邊的任務。

 鹿島國兩個月前就是從這片海域退兵,大曄舟師重新掌握了主動,如今巡邊便更為頻繁了。

 昨天這群巡海編隊船隻才搏擊了一場海浪,今rì大洋風暴稍歇,晴天碧空,白鷗海風,令人心曠神怡,是以諸船船員,無不盡情脫光了衣服,享受大洋饋贈的rì光海風。

 衛溫坐在甲板的竹椅上,俯視海上呈條狀的波濤透著安詳意味的你追我逐,浪端一層細碎的白sè沫花,追逐在船邊,偶爾傳來一陣海浪拍打船木的聲音。對時常出海的海員而言,這就是搏擊海浪之後,最美妙的聲音和畫卷。

 然而jǐng兆突現。突然一股莫名腥冷的氣息,以截然相反的溫煦海風方向襲來。旗幟“噗!”一聲繃緊朝另一邊甩去!

 衛溫愕然慌忙從竹椅上起身,這個時候甲板上躺著曬太陽的無數海員已經察覺異常慌亂而起,他們第一時間看到的是旁邊並排的著的幾條大曄戰船之上,原本晴空明媚溫柔灑在船體的光線,突然出現了一道巨大的黑影。

 陽光突然被遮蔽,黑影將四條戰船攔腰遮罩。

 這是一種極為詭異的畫面。海洋下的四條戰船,一半的船體籠罩在深黑的yīn暗之中,另一半船首的位置還暴露在陽光下,被陽光照shè出真切的質感。

 而那些深黑還在不斷的向前爬行,直到完完全全的,將四艘海洋裡的海船籠罩了進去。

 頭頂的晴空被遮蓋了,看到海洋裡爬出這樣的黑影,對於四艘船這些經驗豐富的海員來說,他們現在也唯有唯一的一個反應。那就是恐懼。

 黑影的來源是船體的後方,桅杆上的觀察員扭頭看著身後,嘴唇在眼珠子慢慢睜大間隙開,顯然面對眼前的一切,也只有極度的惶恐。

 甲板上的船員紛紛朝船後湧去,抬頭一望。包括衛溫在內的人,人人都呆若木雞,一個個呆立在了甲板之上。面對著眼前的震撼一幕。

 就是水師世家出身,經歷了無數風暴和戰爭的衛溫,在這一刻,面對巨大黑影的來源,空氣裡隻也響起他絕望而空啞的嗓音,“我的天”

 巨大山壁一樣的黑影,就這麽從戰船旁過去了。

 黑影離開,明媚的光影重新灑遍天地,大海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仿佛剛才那出現的黑影,從來就不曾在這碧波蕩漾的遼闊大海顯露過一般。

 只有四艘船,一片死寂的浮在大海之上。

 四艘船的船體,包括了船舷,包括了旗杆,包括了繩索,包括了鉤錨,都凝結在一層淡淡的薄冰之中。晶瑩剔透,遠遠望去,仿佛是這片蔚藍如鏡的海面大自然雕琢而出的美妙藝術品。

 這四尊藝術品之上,船首,船尾,桅杆,甲板上有很多的船員。他們神情各異,有面部猙獰,有面容驚駭,有呆滯茫然,有絕望悲傷,有轉身yù跑形態各異。

 但他們共同的一點是,都凝固在了無數浮冰之中。

 他們生命最後一刻的絕望,也仿佛在這一刻被定格了。

 其中一尊晶瑩的人體,眼睛死死的朝著海洋的一個方向。

 他的雙目內部因充滿薄冰和血絲的混合物,所以顯得略為猙獰,像是昭示著那個方向上,大曄即將面對的命運,正隨著那黑影降臨

 上林城的禦書房之中,陽光透過紅木的窗欞格子一條條斜shè進來,打在香爐之上,打在案台之上,打在盆栽之上,一根根光線柱之間,縈繞著無數的輕盈飛絮。

 但房中一人正在憋紅了點急促的說話,於是那些縈繞在他身邊的飛絮不斷被唾沫星子噴退開去,“明明那七覺法王的拜帖,是朝著半藏大師而來,人家指名道姓的要於和尚講經論道,這個時候卻要我去應付,算什麽話,更何況這人還指不準是不是一個jīng神分裂。這個七覺法王有神經病不去病院呆著,一天到晚到處亂晃幹什麽”

 半藏合什道,“七覺法王是代表東正教門而來,說是拜帖,實際也是戰帖如果只是單純的講經玄談,自然不在話下,然而東正教門真正的目的,是借由老僧滅殺我大曄氣勢。既然如此,老僧自知必敗,但大曄萬民不可再陷水生火熱之間,是以我大曄,必然要找出一個足以應對七覺法王之人。”

 楊澤搖搖頭,“那七覺法王,究竟修行到了一個什麽樣的境界水平,憑什麽你們認為我可以和他抗衡?”

 谷良極捋須沉吟,隨後道,“七覺法王的修行境界,應該是道通境無疑而至於為什麽我們要選擇你,那是因為道通境修行者強大之處,並不是在於體內真氣的渾厚多寡,也並非擁有強大不可摧毀的肉身而是在於意境。”

 “道通境界的修行者掌握了完整的意境。而讓我們隻修得了半闋意境,距離完滿尚有時rì。普通修行者和擁有意境的修行者相比,那便像是木器和鐵器的區別。木劍劈不開鐵盾,同樣鐵劍劈砍木盾,就可勢如破竹。只有鐵器,才能真正的對抗鐵器。你天賦異常,居然能夠在天玄下階就領悟到完美的意境,加之你名義上是半藏大師的弟子,放眼全大曄,你是最佳的出戰人選。也是唯一有可能戰勝七覺的人最不濟也能保命不死”

 “保命不死”楊澤一臉難看樣的望著禦書房中的所有人,有種整個人都被賣了的感覺,“你們,當真是很無恥”

 “無恥?”薑季民搖搖頭苦笑,“國破則家亡,為了這大曄,就是臉皮厚一些,無恥了些,又有什麽。如果這天下能夠寧靜,如果這世道不波瀾喧天,我恨不得豁出老臉天天無恥。”

 楊澤明白如果真的是有辦法,眼下這幾個人怎麽可能連一張老臉都不要了,冒著被大曄人唾罵的可能,讓他楊澤面對七覺法王。有時候被逼到了沒有辦法的時候,就只能不擇任何手段。大曄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力量。

 德昭王一直沉默不語,顯然這種極為慎重極關系到國體的事情,他必須要很長時間來權衡考慮。房間的珠簾停擺安寧下去。德昭王才看向楊澤,道,“朕承諾你,絕不會讓你孤軍奮戰。必然會傾力支持這場戰役。”

 楊澤看向德昭王,蹙眉道,“支持我能得到什麽支持?”

 德昭王沉凝的聲音,隨即鼓動耳膜,“大曄的舉國之力!不知道夠不夠。”

 大曄的舉國之力,自然是夠讓楊澤做眼下的任何事。楊澤並不認為大修行者就真的能夠強大到殺不死,利用地形,暗器,各式各樣的手段,用無數士兵去堆,用騎兵去衝鋒,用一的弓箭掩殺,修行者總不是神,總有困頓乏力獨木難支的時刻。

 曾經大曄為了對付來自外敵的修行者,還耗費巨大人力修建了黃湖壁壘,黃湖壁壘之中的無數箭垛,環環相扣可以秘密藏人布設機關的暗處城樁,也不失是普通人應對修行者的手段。

 然而至今為止讓他最頭疼的事情,則是那七覺法王,如今在何處,會在何時,以怎樣的方式,來到大曄,若是他突然出現在深宮之中,亦或者暗中尋到半藏大師陡然施襲,恐怕以他的極強手段,大曄極少有人躲得過他的暗殺。

 只要他的這個yīn影還存在的一天,就連楊澤都會感覺陣陣寒意。這不由得讓他有些懊惱,這個世界上,為什麽會有修行者這種逆天的存在!

 為了對付這個七覺法王,大曄的七個王家工匠部,已經全力開動,源源不斷的生產弩箭,弓矢。熔爐之中,溶鐵不斷被導入模子,然後經過鍛打,粗jīng鍛,淬煉,成形,再經過兵部驗收工序,送入一個個裝備起來的近衛士兵手中,以期望以此面對未來的強大敵人。

 自知道七覺法王抵達大曄之rì臨近之後,大曄的情報部門便開始四下奔走,甚至調動了皖金,鹿島,流霜,以及周邊國家的那些暗線,力圖掌握七覺法王的行蹤。

 大曄的邊軍上下是人人下了通牒,斥候更是遍布大曄疆域周邊,不斷的主動出擊刺探。

 因為楊澤身持天監金牌,又時常可以正常出入王宮,自然知曉這一切。

 大曄軍方早已經嚴陣以待。

 大曄各方面的神經,已經緊緊繃起。

 半藏大師和國師谷良極棲身的白塔寺,每rì都能見得到大曄的高官爵車停繹。人人都希望從半藏大師和國師的身上,知曉個中更多的內幕,譬如半藏大師,有幾成把握?

 不堪其擾的谷良極乾脆托病恕不見客,避免了這樣的滋擾。

 大曄的上層之間各方猜測不斷,暗中議論聲不絕朝野。

 上層如此,底層的老百姓民眾們則更為甚之。且伴隨著七覺法王很可能將抵達大曄rì期的臨近,而越加的不安。

 濃烈的不安,密布在上林城上空。

 那是人們正等待著災變來臨的無形窒息感。

 楊澤坐在瓦頂之上,看著燈火明滅的大曄城池。

 城池有霧,往往能見度不高。然而坐在瓦頂,楊澤卻能感覺滿城的燈火通明,無比壯觀。

 仿佛那些霧並不能阻隔他視野。仿佛天上的星辰,落滿了地面凡間。

 這意味著楊澤的目力,比之前更為甚之。

 第二枚瓊天玉消耗過半之後。他正式晉級了天玄第七品。

 伴隨著修行的進步,所以即便是有霧氣籠罩的上林城,他依然能看到周圍圍繞的滿城燈光。

 他看到遠方的街道屋前一位父親對玩耍孩童的叮囑。他看到更遠處柳林的護城河邊,一位妙齡少女正在清洗盆中的衣物。他看到高樓的燈影之下,中卿王大人又在敦促著他女兒彈琴。

 他還看到了很多東西,這凡夫生活的點滴,這人情的溫暖,這上林城浮起的點點星火。

 這是一副溫潤美妙的圖景。他不允許任何人破壞這一切。

 轉過頭,他還看到了月sè下的那抹驚人嬌豔。

 宋臻出現在他旁邊,看了看他,微微一怔,旋兒清淡道,“你每晚練劍,收獲卻是很大的,竟然又突破了一個品級。既如此那天你在那座寺裡的三位長者,只怕面對現在的你,就要吃力很多了”

 楊澤一點不怪她知道自己的這些事,他甚至認為這裡如果還有事宋臻不知道,那才是奇怪。

 看到宋臻臉上的清淡,突然發現似乎她跟自己疏遠了不少隨即楊澤發現這種想法很可笑,她什麽時候跟自己親近過?

 當然,那天的屋頂一夜除外。

 若是天墟的人知道宋臻這麽枕著自己肩膀睡了一晚上,那些視她為女神的那些各宮狗屁師兄,會不會當場石化,這麽一想,楊澤就發自內心的得瑟。

 “你在發什麽呆?又有什麽惡心想法!?”看到楊澤那忽嗔忽喜的樣子,又見到他的目光竟然不由自主停留在自己胸脯間發呆,宋臻哪還不知道他想到什麽地方去了,臉上頓時微微一燥,面龐都清冷起來。

 “哪有。”楊澤何等人,目光立即轉正,恢復一副泰然的模樣,淡淡一笑,將危機消弭,“我是在想,即便是有所突破,但仍然會有擔憂,畢竟未來面對的是又一號強敵話說回來,既然你什麽都知道,難道你也同樣知道,這個人在什麽地方?”

 看到楊澤這幅樣子,宋臻就莫名來的很想質問自己為什麽乾脆不把他殺掉。想轉身即走,但看到楊澤的樣子,最終還是從心底籲了一口氣,冷淡搖頭道,“你們正在找尋的這個人,我也不知道在哪裡”

 “這樣啊那就麻煩了啊”楊澤又微微失望,同時心中更正sè幾分。這個七覺法王,當真不簡單啊

 宋臻那對清眸落在自己身上,總讓楊澤很不自在,不過片刻,只聽到她略有些捉促的語氣從旁響起,“雖然我們天墟中人,講究清心不染半分塵,不關俗世恩怨但你似乎還真是失敗,竟然被人拒婚你這個人,是該有多令人討厭呢。”

 靠,敢情是來嘲諷我的?

 但旋兒仔細咂摸又讓楊澤一怔,詫異的望向宋臻。一直以來,這個妮子除了要把自己拖回天墟懲罰之外,什麽時候,竟然關注起了這些事情,甚至還這樣說出口。

 看到楊澤突然看過來的眼神,宋臻立即反應過來,清淡眸子上長長的睫毛律動了一下,似乎掠過一絲微僅可察的不自在,但轉瞬即逝,她眼眸半閉,冷淡道,“不要誤會,我原本只是想清靜一些,靜待天墟師長到來,誰知道這事動靜太大了才知道又是你,似乎你就從來沒有讓人安寧過。”

 “什麽叫沒安寧過,難不成我是過街老鼠?”他續笑道,“真是勞煩你天墟宋大小姐為我cāo心了但我是很忙的,被拒絕了也好,那便是有更多的jīng力,用到其他更重要的事情上去。”

 宋臻忍不住冷覷一笑,“你還有什麽更重要的事?”

 “這就多了,比如幫東正教門那些人醒醒腦袋。比如就算一些事已經難以挽回無法改變,我他嗎也要讓西陀殿一些拽得二五八萬似的人倒在我腳下吃塵,我要讓這些高高在上的聖門知道,就是他們眼中的螻蟻,也能咬掉他們幾塊肉下來,還比如拯救眼前這個水生火熱的世界呐,隨便做個救世主之類”

 “真是癡人說夢,就這些?”宋臻忍俊不禁。

 “再比如”楊澤伸出一根指頭,搖搖指著斑駁夜sè下的城市,“看到沒有。”

 “看到什麽?”宋臻蹙起了好看的眉頭。

 “那些普通人的喜怒哀樂。”楊澤眼睛裡面,注滿了滿城的燈火。

 “這些人很平凡,但無處不在,之於我,之於我身邊的人,再比如之於現在的你”

 “之於現在的我”宋臻喃喃道。在大曄這小地方,不在天墟浮土謫仙般的她。

 楊澤突而站起雙手平展朝天伸開,似乎把背景裡的整個上林城捧在手上,“我要他們,有憤怒悲傷恣意罵街的權利。我要他們,有歡喜快樂不羈的zì yóu。所以我要把籠罩他們頭頂的yīn雲和那些要毀滅這一切的災變都捅得煙消雲散!”

 宋臻身軀輕輕一滯,明媚的清瞳倒映著雙手攤開置身於滿城燈火中的楊澤。

 清心惹塵。明鏡染垢。

 她突然有些恨這個男子。

 因為她覺得自己未來恐怕很難忘卻掉這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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