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處燈火紛亂的長街離開,沿路再沒有遇上任何襲擊,臨近靜雲殿之時,遠遠有殿中處理城中突發事件的騎衛隊反應行出,和亮出身份的王忠李玄打了照面,交錯而過。
進入殿內外庭,雖然看上去一切仿佛如常,但是那鳳鳴長街的sāo動,剛才匆忙趕去一身黑服遊走在黑夜中的騎衛隊。都彰顯著今天這個黑夜的不同尋常。
內庭連接到外庭的門廊口,楊澤被凌嶽的聲音喚住。
透過夜明石柱燈投下的光亮望去,凌嶽凌秋燕姐弟正站在內庭高高的門口。
凌秋燕秀發濤卷後垂,披著一件織錦寶相雀金裘,雙手在前襟輕拽披肩兩角,一對深黑的眸子於風中顯得清逸脫俗。遙望城內鳳鳴長街的sāo動,又微微蹙眉的望向楊澤。
而剛才喊住楊澤凌嶽則露出欣喜之sè,上下打量楊澤一番,笑道,“鳳鳴長街的事情剛聽說我就出來了,虧得你回來了,否則萬軍的虎衛便會親去尋你這群人實在只是自討苦吃。楊兄放心,我定會為你討回公道。”
顯然今天長街事情發生之後,境內多方消息靈通點的早已知曉後來發生了些什麽。
和凌嶽的一臉興奮嚷嚷著要對那些此刻還倒在長街的一群大族子弟施以更為嚴厲的jǐng告和懲戒不同,凌秋燕雖然事發後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總覺得那不過是境內一群子弟間還沒成熟的爭強鬥勇而已,他們姐弟倆的宴席雖然被這樁突發事件所打擾,但實際上席間該說該談的已經差不多了。
這些年來,姐弟倆能聊談的話題也根本不多。甚至彼此之間關系還要歸結於冷淡。凌秋燕始終覺得凌嶽不思進取,始終不能為父親分憂,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和身份。而凌嶽則是覺得自己這個姐姐始終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總是以一副上位者的姿態指點江山,抵觸情緒自然不少,但好歹也沒有以前那種說一句反駁一句的架勢,凌秋燕也知道他根本也沒聽進自己的話,最初從原本擬要以一個合格姐姐的身份溫柔細心大方的給他循循善誘講許多道理的想法,也逐漸變得話不投機意興闌珊起來。
甚至聽聞風鳴長街的事情傳來打斷了他們兩姐弟許久不曾有過的獨處,還有莫名松了一口氣的感覺。
當下凌秋燕並不想細聽楊澤如何懲戒那些犯渾大族子弟的細節,打斷了凌嶽的說話,又讓隨身的虎衛領混亂中挨了幾棍的王忠李玄兩人下去療傷。讓凌嶽返回內庭住所,示意自己將單獨和楊澤行走閑聊一程。
在靜雲城之中,作為凌若海最寵愛的女兒,凌秋燕亦是境主之下極少數具有極大權威的人物,這種權威導致盡管凌嶽恨不得拉走楊澤喝酒暢聊,也不得不遵從她的安排。
徒步沿內庭外廊道行走,斜掛的皎月將兩人身影投拉得極長。
廣袖雲鬢的侍女們遠遠在後跟著,遠望著一男一女兩人走過那花樹茂盛的兩側廊道。看著自己女主子月光下盈盈不堪一握的纖腰,心想這個新到的客卿倒是運氣極好,她們的女主可是地海四女之一的“龍女”,地海七境中仰慕她的不計其數,然而平rì裡哪裡有男子能夠讓女主在夜裡如此同行,不過聯想到這個客卿的些許傳聞,眾侍女久居雲庭境高層,知道其中的利害關系,境主拉攏這位客卿,實則也是為了青墟大會之上,他有為雲庭境取得相應榮耀的能力。
如此這般自己女主肯紆尊降貴與其同行,自然也和這個道理不無關系。
是以這些侍女倒也樂得在後輕笑遙望,評價楊澤的背影身材,大有地海女子的開放。
卻讓在前方的楊澤頗為尷尬。
最重要的是自己身邊這位妹紙,這麽大半夜的你不睡覺留下自己單獨散步,想來這種花前月下討論的不會是風花雪月的事情,如果你是希望如自己那個境主父親那般拉攏自己,那麽總也不能走到現在,還不進入主題吧。你不說我怎麽知道你要什麽?
不過說實話,清冷皎月的夜的確容易讓人發現一些與眾不同的美。
至少此刻的楊澤,就發現凌秋燕除去她臭屁的xìng格不談,此時她清削的側臉,披肩之上粉嫩的頸項,連帶亭亭行走在皎月下掠過風身體散發的陣陣花香,的確足以讓一個正常男人意馬心猿。
“在靈山水陸茶會之前,我聽說你們就已經惹了很多麻煩。”凌秋燕輕聲道。興許也沒有和一個年輕男子這麽晚單獨呆於一處,所以也不知道如何處理身旁楊澤那時而有些擅越的眼神,只是目視前方,聲音不冷不淡道。
“因為一個女人惹出的問題。”楊澤笑了笑道。心想她既然和被稱為“魔女”的辛小旭是閨蜜,自己是不是能夠從凌秋燕那裡反套出些什麽風向,如果下次有什麽仰慕辛小旭的人要刺殺自己,也好提前預jǐng一下。
“那天在雅湖小築,那番有關信仰的論辯,是你自己的感悟?”凌秋燕眼神首度移到楊澤身上來。
楊澤心想難道這個年頭才子當真招人喜歡,特別容易引人青睞。所以即便以凌秋燕的臭屁,現在也對自己生出好感?
當下他自然點頭,心忖雖然不抱著凌秋燕就此對自己青睞有加,但畢竟接下來還要呆在雲庭境,緩和一下彼此關系。倒也無傷大雅。
凌秋燕這一眼最終變成在他身上稍頓即移的一瞥,“我聽凌嶽說你是境內村落中人,一個村中自小生長的村民,難道就有這樣的眼界思想?”
楊澤聽出了這話裡的一絲嘲諷。原來還是自己自作多情,凌秋燕僅僅是因為他的言語和身份不符的起疑而已,當下淡淡笑道,“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一直都是在村落中生存長大的。”
同樣聽出了楊澤話語裡疏離之意,凌秋燕語氣也有些逆反xìng的冷了一截,“我無意於知道你先前經歷過什麽樣的人生。但可以知道,那一定不會過得太好。不過這對我來說並不感興趣,我只在乎的是現在,既然雲庭境給了你這樣的機會,還希望你懂得把握我那個弟弟很愛招惹煩惱,你既然身為雲庭客卿,從今天開始,便要知道現在自己的身份不同以往,時刻必須注意,你代表的是我們雲庭境。”
這番話有些臭屁,冷淡,甚至居高臨下。
楊澤很認真的看著凌秋燕。凌秋燕毫不示弱的螓首微抬,以一種自發的傲然,猶如高貴的天鵝氣質,以不弱於楊澤的目光,回視於他。
楊澤有些頭疼,發現雙方無形之間,似乎已經站在了抵對的立場之上,不免心下有些好笑,道,“今天之前,境主不惜給予我客卿的身份,以讓我名正言順的回應瀛洲恆木玄的挑戰。既然你向著你父親一邊,我還以為你總要說些順耳激勵鼓舞的話才對”
楊澤認為凌秋燕足夠聰明能聽懂這話中的含義,說到底他並沒有任何義務為雲庭境出戰青墟大會,外人興許看來他會為了獲得名譽和地位,但就算如此,雲庭境對他這位青墟大會其一的人選,多少也應該客氣一些才對。
至少現在他和凌秋燕男女單獨徒步月下應該聽到的是出自她口中的軟語,而不是居高臨下的訓斥數落。
他隻想提醒她,和雲庭境的關系只是合作,並不是從屬。
但等來的不是凌秋燕的幡然醒悟,而是她諷刺意味極濃的言語,“一個存意境修為的客卿?也許你並沒有了解青墟大會的規格是什麽。但凡是能進入七大境青墟大會的人選,沒有一個修為在地玄境九品之下。所以至今為止,我仍然很疑惑,為什麽父親會將這一寶貴的名額,給了你。”
“所以你並不是雲庭境境主。”楊澤的聲音乾脆的響起。
本來還語帶輕佻的凌秋燕在咀嚼出這番話味道之後臉sè轉寒,冷冷的看著他,“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楊澤絲毫不讓的和她對視,然後一字一句得道,“你的眼光似乎並沒有你父親那麽好。”
盡管是銀鉤倒掛,花前月下。身邊也是妙曼美女和動人嗓音,但楊澤此刻似乎連半分和她繼續說話的興趣也消亡殆盡。
拱了拱手,說了聲,“這條路我記得,夜寒,就不再遠送了,閣下還是請回早些歇息吧。”
便轉身朝花樹遮罩的夜sè中走去。
道廊上不遠處隨行的侍女們齊齊屏息,很難相信這雲庭境裡還有敢這樣跟龍女凌秋燕說話的人。
身後傳來凌秋燕有些惱怒,帶著七分冷促的聲音,“楊三水。我不知道你的高傲來源於何處。但恆木玄乃是瀛洲蓮花武士中近年最傑出的高手,已經達到地玄境八品修為。青墟大會你若正面與他相對抗,我只能送你四個字必敗無疑。”
看到楊澤在聽到話之後最終聳聳肩,消失在夜sè之中。凌秋燕終忍不住發氣似得猛一跺腳返身走回內庭,她的披肩在風中唰唰作響。
所路過的兩旁侍女,望著她臉上從未見過恚怒又有三分氣急的神情,集體噤若寒蟬不發一語
楊澤踏足內外庭間隔的高牆之外的時候,抬頭就能看到高牆之上那築起的恢弘朝陽廳。
在一品流香樓裡喝下的酒液,似乎在這一刻後勁才隱發作得有些勁道起來。
盡管對凌秋燕高傲的姿態不滿。但楊澤仍然不可否認的是,她說的並沒有錯。
光從修行境界來看。他和恆木玄,仍然差著老大一截的距離。
最重要的是,靈山的境遇,雲庭境的造勢,地海外部對他的追捕,這些種種的形式,將他推到了一個不容逃避的位置之上。
他當然可以連夜離開雲庭境,不去管什麽二愣子的青墟大會,不去管什麽恆木玄,甚至不去管凌秋燕。尋機離開地海,和外部那些追捕他的勢力周旋。
但其勢即成, 重要的是他從心底,面對恆木玄的挑戰,也生出了一股應戰的心態。若臨陣離開,就算全身而退,對他修行之路的心境,卻會因這種主觀的退避造成不小的影響甚至yīn影。
修行之道,便是不斷印證進取之道。一旦生出勇往無前的心態,便要貫徹到底。一旦退縮,心境不再澄明通透,修為便會受到相應的影響。
他仍然只是存意境三品修為,和地玄境界相比的差距之大,絕不是一分半點可以囊括。
現在的他,就算是有靈脈之力,但他現在的靈脈之力,也隻相當於一個存意巔峰修為修行者的攻擊力。仍然不夠看。到底如何能更進一步提升?
此刻站在高牆之下,面對修為的困境,他難以自拔的想起朝陽廳上的那支來自數百年前瀛洲境主留下的靈器隱龍劍。
這麽一想,心裡極癢之下。
楊澤在高牆下抬頭望去,他的側臉被月光映照得無比皎潔,目光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那議事的朝陽廳夜sè下展露出來的恢弘輪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