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小哥……敢問尊姓大名……” 朗聲一句,打斷了湖邊自娛自傻樂的年青人,年青人一驚一回頭,那位仙風道骨的卦仙不知道什麽時候折而回返,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問著。
“你問我呀?”年青人指著自己一愣,看著負手而立,風度翩翩的老卦仙,不知道那根神經錯位了,又是嘿嘿哈哈地笑了半晌,跟著把自己慣常用的自我介紹爆出來了:“免貴姓帥,單字朗……帥哥的帥、俊朗的朗。”
這個自報家門一出口,溫文爾雅的老頭霎時也面上帶笑了,主要原因是面前這位既不帥氣也不俊朗,中等偏低的個子,髮型還是平頭,顯得有點土氣,面嫩得緊,年紀不大,再看穿著,一身西裝一看就是地攤貨,熨都沒熨平顯得有點皺,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出奇的地方,你就扔人群裡,絕對不會出現鶴立雞群的意外,頂多也就扔雞群裡像個人而已,否則剛才就不會無視此人了。
審視,這麽鄭重其事地審視,讓帥朗霎時驚了驚,趕緊解釋著:“老爺子,我可沒攪和你的生意啊,錢你都騙到手了,怎麽又回來了,我和他們不是一路啊。”
“騙!?”古老頭兩眼一緊,愣了愣:“我是騙嗎?”
老頭口氣生硬了幾分,帥朗一捂嘴警惕地四下看看,沒敢接話茬。
看什麽?當然是看看這丫是不是串騙有同夥了,有道是賊怕擋路騙怕揭,人明明是卦仙,你偏偏說騙錢,萬一有同夥都跳出來找事,那不自己找麻煩不是。
好在沒人,最起碼左近沒人,帥朗算個人小膽大的主,笑了笑回著:“非也非也,請恕小生失言,竊不為偷、詐不為騙……哈哈……我說這話怎麽就這麽別扭,得,老人家您繼續做生意啊,不打擾了。”
像是客氣,而且是學著老頭文謅謅的口氣,不過人家一說像仙人放屁,不同凡響,而帥朗一說,聽著就像爺們被騸了JJ,怎麽講涅?裝B唄。
說這話的時候帥朗孰無正色,而且和江湖人等可沒有攀交情的興趣,隻當路過打了回醬油看了回樂子,剛要抬步離開,不料那老頭卻是攔著了,一伸手,又是一副和靄可親的面寵勸慰著:“留步,小哥……您誤會了,難得咱們有緣相見,何不稍坐小敘?”
“大爺,您神卦算算,不騙你,我身上就三十塊錢,沒油水……”
帥朗笑了,一攤手自報了身家,堵了這貨的嘴,不料古老頭並不介意,笑著做了個請,先自坐到了長椅上,笑著,很狡黠地笑了笑,這當會不文謅謅說話了,看著有點疑竇的帥朗單刀直入地說了句:“別緊張嘛小帥,你這麽窮,我這麽老,好像彼此沒威脅吧?”
這倒是,帥朗再細看眼前的老頭,此時才發現遠看仙風道骨的老家夥,近看卻是有點瘦骨嶙峋,綢製的衣服像掛在架子上一樣飄飄悠悠,好在臉上的表情足夠人畜無害,帥朗自忖拳頭對付這等老弱病殘還是蠻有把握,再看四下確實沒有伏兵,坐到椅子一端,帶著幾分調侃的口吻問著:“大仙,我可是凡胎俗人頑石腦袋,好賴話可都聽不進去,咱倆似乎沒有共同語言呀?”
“有啊,誰說沒有?”老頭道。
“有麽?”帥朗一愣,訝色問。
“當然有,比如……你我說不定都是無神論者啊……”古老頭狡黠笑著一說,帥朗撲哧一笑,這等於承認騙人了,一笑古老頭促狹地問著:“小帥,剛才看你幾次偷笑,怎麽?看出什麽門道來了?”
“沒有沒有……您老直追周公吐哺,
更賽麻衣神相……呵呵……”帥朗搖搖頭否定著,說著又嘿嘿笑上了,不過沒有戳破,伎倆戳破等於是扇人臉上敲人飯碗,那事可不乾。 “那你知道我怎麽推衍出來的嗎?”老頭食拇指一巴叉,斜靠著下巴,征詢似地問著帥朗,仙風道骨早不見了,只剩下了童心大起似的玩笑態度。
這一問,帥朗不知道是不願說,還是根本不諳其中的奧妙,笑了笑,側著腦袋,沒吭聲,表情很值得玩味。
老頭等不著下文,一計不成乾脆又生一計,手一伸口袋直撚出了幾張鈔票一晃:“小帥,誰也知道批卦是假,不過你要能說出我怎麽批對了,今天的卦金歸你,怎麽樣?有本事拿走嗎?”
“你說真的?”帥朗一聽樂了,湊了湊問著。
“當然真的,要不先拿著……”古老頭笑著,把錢往前遞了遞,六張,六百塊,那仨胖子出手不菲,帥朗看著錢有點眼熱,明顯達不到視金錢如糞土的神仙修養,不但達不到,而且囊中確實羞澀,吸吸鼻子,騰地一把把老頭手裡的錢抽走,塞進口袋拍了拍,又指著警告:“別耍賴啊,錢到我手裡可別想再拿走。”
“好了,好了,說錯了也歸你……可以開始了,說說,我古鐵卦在金河區這一片也算有小名氣,很少批漏過,看你好像瞧出點什麽毛病來了。”古老頭一副誠心求教的樣子,剛剛這位小帥算卦時就偷笑,算完了又扶著湖邊垂柳自個笑,這笑得直讓古鐵卦有點心虛,不知道自己那裡出了大的紕漏。
“毛病?”帥朗一聽不認可了,拍拍胸前口袋裡的錢翻著白眼指摘著:“您那叫毛病?整個就是騙那仨胖子呢,還批得準,就沒一句準的。”
“是嗎?我騙人了嗎?他們仨都認可,你反倒有意見?”老頭一副奇也怪哉的表情,很無辜,像在維持自己半仙和鐵卦的名聲。
“呵呵……別裝了啊。咱說第一點,您那句‘父在母先亡’。”
“怎麽了,有問題?”
“我開始都被嚇了一跳,還以為你算得準,一想才發現,這整個就來回話。”
“怎麽講?”
“你看啊,父在母先亡,字面意思是父親還在,母親已經死了,對吧。反過來,可以理解為,父親在母親之先亡故,對吧。不管誰先死誰後死,都說得通,沒錯吧?”
帥朗一說,一斷句一強調,頓時成了倆個意思,古老頭笑著的面容霎時僵了僵,這句活口聽出來的人少之又少,能被這個孺口小兒聽出來,倒是奇也怪哉了,不由地多看了帥朗兩眼,一看一驚詫,帥朗知道自己說對了,笑著道:“我再一細想,還不僅如此呢,他父母要都不在,不管誰先亡故,都說得通,你說對了;父母亡故一個,不管誰先亡故,您也說對了;就即便是都還在,那也說得通,反正將來誰先死,都逃不出這句話的含義……你根本就沒算出來那許胖子他媽不在了,隻要說這一句話,您就永遠是對的,對不對?”
一語中的,“父在,母先亡”和“父在母先……亡”,五個字斷句不同,讀者如果音調和強調不同,完全是倆個不同理解,那仨胖子被人當豬頭蒙了。
哈哈哈……古老頭不以為忤,仰頭長笑了幾聲,聲音很爽朗,笑了笑,饒有興致地看著身側這位小帥朗貌不其揚的樣子,接著問:“那我算他的兄弟可算準了,四個,三男一女,這沒錯吧?”
“得了唄,還不一樣的把戲,你說‘桃園三結義、獨出梅一枝’是吧?”
帥朗一聽這個,更不屑了,就這幾句批語困撓了他半晌才整明白,此時說得眉飛色舞,指摘著道:
“這卦我來解一下啊………您這麽一說,如果他是獨生子,哎,我可圓話說,你命裡有仨,不過你命宮高隆什麽地,就留下你一個,正好應了獨出梅一枝,算對了;如果他說他是兄弟倆,我可以這樣圓,你們命中本來兄弟仨,找個什麽相克理由,克掉一個,剩倆了,桃園三結義,去掉梅一枝,三減一,不正應了二嗎?還算對了;要是有兄弟仨,直接就是桃園三結義,錯不了;要是有四個,得,三結義加梅一枝,三加一,四個,您又算對了……三男一女是那老肉憋不住自個說出來的,你根本就沒算,我懷疑就再有倆兄弟,您這話還能圓出來,是吧?”帥朗嘴皮子不停,掰著指頭把算了一遍,照這思路編,批的卦根本就錯不了。
說完了,再看古老頭,愕然中帶上的幾分詫異,帥朗呲笑了笑,孰無正色湊了湊,也學著老頭翻天印打機鋒的樣子裝腔作勢,正色道:“老爺子,非要我揭到底呀!?這就是舊社會哄老百姓的把戲,你是看那仨胖子錢多人傻好忽悠……我不但把你這幾句想清了,聽仨胖子說你給什麽區長算卦批了句‘前無通衢路、後無回頭岸’是不是?”
“是啊,好久以前了,好像也算準了。”古清治眨著眼皮神神秘秘笑著。
“當然算準了,你這句話的意思是無路可走對吧?區長倒霉了,將來就有說,喲,走投無路了,您算對了……要是區長升遷了,也可以解成不走路了,飛騰皇達了,對吧,您還是對的……比如我也會算,我要算您老有沒有老伴,直接批一句‘鰥居不能有伴’,您說對不?”
帥朗狡黠地笑著,這句話如法炮製,激得那老頭的眼睛睜得大了大,驚訝更甚,就這句呀,深得走江湖賣狗皮膏藥的真諦,雖說六字,可斷成“鰥居,不能有伴”和“鰥居不能,有伴”,完全就是倆個意思,不管你求卦者什麽個情況,無非就是有和無的問題,都錯不了。
其實這是走江湖賣藝的基本功,幾句漸漸褪去了這位古鳥人的外衣,不過古老頭此時一臉愕然俱變成開懷,被戳破了其中的奧秘倒也不覺得臉紅,反而啪啪鼓了幾下掌,像鼓勵後生晚輩一般,這番坦然倒讓帥朗有幾分喜歡,不過還是醜話說在前頭提醒了句:“錢歸我了吧。”
“當然歸你了。”古老頭笑笑,隨口問著:“還有個小問題,我可是點破他為財運而來了,這可是推衍出來的啊。”
“還用推衍嗎?一看那得性除了錢還在乎其他呀?再說,要是福運高照,他顧得上來公園找個算卦的?一來十有八九是賠錢了沒招了,想起迷信算卦來了。”帥朗搶白道。
“那我還算出他股市賠錢來了。”老頭又辨道。
“你根本沒算,隻是誘導了個什麽股指曲線起起伏伏,許胖子就條件反射了,嘴哆嗦手發抖眼珠子發綠,套牢的人都這得性,你還沒算他都自己個抖摟出來了。”帥朗又搶白道。
“照你說,我還沒一樣準了?”老頭斜眼瞟著,很玩味。
“有……你算準了他們一定會給錢,所以才故意裝著不要,你越不要,他們還越相信你是真的,還不好意思不給,這是看人下菜蒙得準。”帥朗拆穿了,不過這等看人下菜說來回話的水平,那倒真不是假的。
一來二去,真相是破鞋幫子,露底了,敢情說穿了是一錢不值。帥朗再看老頭,不但臉上沒有一點被戳破的糗色,反而很得意很高興似地笑著,又開始老一套動作了,饒有興致地看著帥朗,看得帥朗有點不自然了,帥朗嘿嘿傻笑了幾聲,一驚一乍一摸手機響著,一摁鈴聲鄭重地說著:“大仙,後會有期,快八點了,我還有點事得先行一步。”
說話著起身就要溜,生怕口袋裡的錢不安生似的,老頭這回倒沒有攔,隻是出聲說了句:“小帥,在哪兒高就呀?有時間出來聊聊喝喝茶,我做東怎麽樣?”
沒來由發了筆小財的帥朗已經拔腿奔出去幾步,聞言腳步一刹,慢慢地回頭,臉上促狹地笑著道:“大仙,這回您可走眼了,沒算出來我失業了,根本沒高就的地方吧?………哈哈,喝茶不用了,今兒這卦金就算請了啊……”
說話著,還真一溜煙跑了,直穿過公園的小徑,幾次回頭笑笑,看著端坐不動的古老頭,眨眼間身影出了公園大門,消失在大街上……
走眼了,走眼了,帥朗的身影消失了,古老頭才輕輕地點著自己的額頭,也像恍然大悟的樣子,這兒離金河區人才市場隻有兩站公共汽車的路,就帥朗這穿身廉價西裝挎個破包的得性,整個就是驢糞蛋外面光,瞅那樣像白領,其實兜比臉乾淨多了。
這下終於看準了,古老頭隨手掏著口袋裡的小本子,握著短筆刷刷幾筆勾勒著,像素描的筆法,幾筆下來,本子頁現出了一個頭像,平頭短發、寬額大眼、鼻懸嘴闊,周周正正的普通人模樣,不帥也不醜,沒有很缺陷的地方更沒有很出奇的地方,穿得稍好點,那就是城裡的老百姓,穿著差點,就是鄉下的老百姓,如果非要找個出奇的地方,就是這貌不其揚的貨色有個響亮的名字,古老頭笑了笑,在畫上重重寫了這麽個名字:帥朗。
人才,人才呐,古老頭看著自己的畫作,回想著這小夥不吭聲一副誠實忠厚的樣子,一偷笑鬼鬼祟祟的表情,一開口條條理理層次分明的思維,直覺得這個人似乎那裡確實還有某種奇異之處自己沒發現似的,看了良久,像泛起了什麽心事,有所感觸地抬頭望了望人已消失的地方,一想這麽個人才居然去人才市場了,很挽惜地搖搖道,暗道了句,喲,這人才要是人才市場找飯碗,那可給糟踐了啊。
一念至此,古老頭起身裝好本子,到了假山旁側,和同來已經開始下象棋的老頭告了個別,慢悠悠地踱出公園,Q著朝著人才市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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