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煙霧從一棟棟房屋的廢墟上升起,不久前落下的一場小雨並沒有能夠完全熄滅遍及城鎮的火焰,反而加強了煙霧。
遠遠看去,整個城鎮籠罩在陰森的黑霧之中,令人毛骨悚然。
現在是傍晚時分,按說正是人們結束一天的工作,準備晚飯的時候。可本該熱鬧的街道上卻沒有哪怕一個居民行走,那些本該結束勞作回家的人們,此刻正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身下是一灘灘正在漸漸乾涸的血泊。而在他們的房子裡面,等待他們回來的親人們也同樣死於利刃之下,不分男女,無論老幼。甚至於不少人的身上還被特意多補了一兩刀,以確保將其殺死。
整個城鎮裡面,唯一還保留著些許生機的是領主的府邸。商人派的領地裡面當然也有貴族,正如貴族派的地盤裡面也有商人一樣。本地的領主是個熱衷於做生意的男爵,每天晚上,就著燈火檢查和整理當天的帳目,是他最喜歡的娛樂方式。
他再也不能這樣娛樂了,因為他和府邸裡面所有原本的成員,都已經變成了堆積在門外的無頭屍體。
現在,給這座府邸帶來生機的,是一群冰冷而疲憊的劊子手。
士兵們已經各自找地方睡了,呼嚕聲此起彼伏。一些負責巡邏的則手持著冰冷而鋒利的武器,沉默地在府邸周圍轉著圈子,而府邸最高處的瞭望塔上,同樣應該很疲憊的豪斯伯爵用一條厚毯子裹住身體,注視著遠方。
他似乎是在充當哨兵的角色,但坐在他對面的侍女知道,其實他什麽都沒看。
“事情看來是鬧大了。”她說,“從上面傳來的消息說,不止一位神祇已經展開了調查。”
“隨便他們調查好了。”伯爵滿不在乎地說,“他們調查不到什麽有價值的消息。”
的確如此,就算是追溯時光的法術,對於他們也是無效的。哪怕有強大的神祇前往幾次屠殺的現場追查,也看不到他們的模樣,只能知道他們的身份。
“只要用心調查,世界上沒有真正查不出來的秘密。”
“或許吧,但對我們來說,只要保密一段時間就足夠了。”伯爵絲毫沒有在意,“只要我們的計劃能夠完成,到時候就算他們調查出真相來,那又怎麽樣?”
他不屑地冷笑一聲:“人心的向背,可不是區區‘真相’能夠決定的。”
侍女歎了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環顧著腳下已經化為死城的鎮子。
“第五個村鎮了,你究竟打算屠殺多少次?”她問。
“不確定,看效果。”伯爵說,“大概……再有兩三個,也就差不多了吧。”
他停頓了一下,說:“到時候的收尾工作,還要麻煩你。”
“……我真不喜歡這份工作。”
“我也不喜歡,但什麽工作都要有人來做。”伯爵笑了,“咱們之間,說這些未免有點虛偽。這種事情,你我生前都沒少做吧。”
侍女苦笑著,又歎了口氣:“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但我生前的時候,真的沒搞過哪怕一次大屠殺。戰場上的殺戮也就算了,我從沒有讓士兵們將武器指向平民。這也算是我一生中最值得自豪的幾件事之一了。”
“所以你才只能開創一個王國,而不是帝國。如果你足夠狠辣的話,沒準當年就打敗獸人帝國,開創屬於你的帝國了。”
“……這麽說也不無道理,但在時間面前,又有什麽偉大的帝國是能夠長久的呢?”侍女微笑,“所謂的‘獸人帝國’,其實前後早已更換了若乾代。無論是皇帝的血統和部落,還是執政的指導思想……甚至就連獸人諸神的王者都更換過了。就算我當年開創了帝國,那又怎麽樣?我並不覺得它可以讓我在歷史上留下更多的光彩。”
“這就是成功者的傲慢嗎?”伯爵稍稍有些譏諷地笑了笑,說,“我跟你可不同,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盡心機,想盡辦法,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守護住任何東西。你的那種自信,我從來都沒有。”
“所以你的做事風格才會那麽激烈?”
“差不多,我們三個裡面,我算是最偏激的了吧。”伯爵看著天空,歎了口氣,“我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再次踏入人間,盡情施展的機會啊!”
“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常常讓人想不到。”侍女說,“一開始是我到人間來,然後羅伯特來,再然後羅伯特被召回,換了你……我們三聖靈居然全都出了場,這事情本來就很驚人。”
“但目標始終沒有太大的變化,不是嗎?”
“……沒錯,我們的目標,始終只有一個。”侍女笑了,“雖然其實也變化了一番,但我們要做的事情總歸是差不多的。”
“讓金幣聯邦亂起來,盡可能地亂起來。這就是我們要做的事情。”伯爵說,“我自我感覺,還算做得不錯。”
“是不錯,但我覺得方法其實還可以更好一些。”
“方法什麽的,並不重要。”
“方法很重要。”
“成功者總是這麽覺得,但對失敗者來說,不能成功的話,考慮‘方法’又有什麽意義呢?”
哨樓裡面暫時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侍女又說:“你的傷勢怎麽樣了?”
“還好。”
“還好?你可是遭受天罰了,不會那麽輕松的吧。”
“其實真沒你想象得那麽嚴重,畢竟我當年原本就跟這些家夥是敵對的。殺戮他們,對我來說並不違背自己的誓言。”
“但是,以我們的力量,在人間一旦施展出來,很容易被結界感應到的。”
“你想多了, 要是被感應到的話,我早就被一個雷劈死了。”伯爵笑著搖頭,“我不過是使用了傳奇低階層次的力量而已,這種程度的力量,不會驚動結界的。”
“但我看你的傷勢並沒有恢復的跡象。”侍女說。
“是啊,也不可能再恢復了吧。”伯爵微微一笑,“畢竟,這具身體已經死了很久,死人是沒辦法再恢復傷勢的。”
又沉默了一段時間,侍女歎了口氣,說:“我總有不好的預感。”
“我也有。”伯爵說,“無所謂,只要能把事情做成了,怎麽樣都好。”
二人再無言語,陷入了徹底的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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