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後,雷霆大公收到了一份來自於撒馬特子爵的報告,報告上詳細介紹了基恩領的情況,尤其強調了對方那條時不時在天空中巡邏的綠龍。
“本來以為圖恩·撒馬特是個能夠為主君分憂的勇士,現在看來,他也只是個俗人罷了。”雷霆大公看完了報告,不悅地將其扔在桌子上,對身邊的幕僚說,“對他寄予厚望,是我的錯啊。”
“唉!貴族大多是這樣啊!”那位幕僚長歎一聲,說,“即便是出發前說好了,不惜一切代價引起衝突,好讓陛下您有直接插手基恩領的借口,但等他成了領主,手底下種種利益,自己的家族和名譽……真正能夠不惜一切的死士當然也是有的,但指望一位領主是這樣的死士,本來希望就不大。”
雷霆大公點點頭,收拾起鬱悶的心情:“就算是在大沼澤戰場上猶如野豬一般勇猛的硬漢,成了領主之後也會變得圓滑和庸俗——或者說,就算他自己還想要堅持過去的做法,他的部下和臣民也會迫使他改變。這樣的事情合情合理,其實沒什麽好可惜的。”
“是啊,不管怎麽說,他在那邊,至少給基恩領一些壓力。將來或許還能再找機會搞事——釘子已經埋下去了,遲早會起作用的。”
雷霆大公笑了:“沒錯,做大事的人本來就不該心急。”
但他話鋒一轉,卻又沉下臉來:“不過……有些事情,該做的還是要做的。”
次日,雷霆大公將推薦圖恩·撒馬特的次子召進宮,給他看了這封信,然後嚴厲地批評了他一頓。
“知道你錯在哪裡嗎?讓一位有封地的貴族去當自我犧牲的死士,這種事情怎麽可能成功!”雷霆大公毫不客氣地批評自己這個一向以聰明敏銳著稱的兒子,卻絲毫不提自己當初聽到這個建議時候笑呵呵十分支持的模樣,“你啊!畢竟還是太年輕!太喜歡想當然了!政治是很複雜的,人也是很複雜的,治國更是很複雜的!你還是回去好好學習一段時間吧,我會讓宮廷顧問去經常檢查你的學習情況。”
說完,不等兒子辯解,他就結束了這次談話。
消息很快傳開,大家都知道,曾經在繼承人之爭中佔據上風的大公次子因為做事不妥當,受到了嚴厲的批評。那原本有些傾向於他的天平此刻又重新回到了均勢,甚至於稍稍傾向於做事溫和穩重的大公長子那邊。
大公的長子自然是最先得到消息的幾個人之一,他在家裡哈哈大笑了一回,便向基恩領派出了使者。
這位使者差不多是跟傳言一起抵達基恩領的,他帶來了大公長子的親筆信,信上盛讚了基恩領的建設成就,卻又對一些過於追求民眾福利的做法略作批評。而這封信裡面最重要的內容,則是那位大公長子明明白白作出的承諾。
【如果我繼任的話,在我擔任大公期間,將保證基恩領目前基本自治的地位。除非國家遭遇危機,否則不會向基恩領索求軍事或者物資的支援。】
這個承諾分量很重,因為在這封信的最後,以及這句承諾的地方,都蓋上了法律和公正之神教會的印璽。看印璽上光芒流動,分明是在神術效果。換句話說,大公長子並非空口白話,而是在神祇監督之下的這個承諾,不容毀約。
要約束一個貴族,靠名譽地位什麽的並不現實,但就算是一國之君,也不敢違背在神祇監督下的諾言。否則的話,天上地下沒人能救得了他。
尤其是在法律和公正之神監督下許的諾言,更是最為莊重。一旦違背,神罰立至,一秒鍾都不會耽擱,
諸神也沒有哪個會出手相救。要是別的神祇,或許還可以請他自己信仰的神祇出面調停,付出賠償什麽的,以化解神祇的怒氣,了結事端。可法律和公正之神是不吃這一套的,誰來都別想要到這個面子。
至於讓神祇為了區區一個凡人的國王而和強大神力的法律與公正之神為敵?呵呵,那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一點。
就算是國王,也不過活個幾十年的事情,在位時間長則三四十年,短的話或許只有十幾年甚至幾年。對於永恆不朽的神祇來說,簡直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誰會為了這點小事,去和一位強大神力死磕?
……某些被稱之為“瘋子”的神祇或許有可能,但招惹到那些神祇,可比激怒法律和公正之神嚴重多了。
這些道理,安娜·基恩他們當然知道,所以看到這封親筆信之後,他們頓時放下心來,並且向使者保證,基恩領會盡力支持大公長子,力爭讓他繼位,成為下一任的雷霆大公。
一番會談之後,大家都很滿意和高興。
幾天之後,圖恩·撒馬特子爵也收到了來自於首都的信件,信件裡面對他頗有批評,但大體上還是肯定了他的想法,只是要他記得自己當初是為什麽而來的,不要沉迷於政務,把真正的大事給忘了。
撒馬特子爵將這封信給自己屬下的幾位重臣看了之後,無奈地說:“事情不好辦啊!”
“不好辦是應該的,要是好辦的話,還輪得到大人您得到這塊封地嗎?”他的智囊,一位首都小貴族出身的學者笑著說,“可不管怎麽說,好處咱們已經得到了。至於究竟該怎麽做,那還不是在咱們嘴裡說了算!”
“是啊!老大你終於開竅了,兄弟們也很高興呐!”他麾下的猛將,一位出身大沼澤邊緣地區的野蠻人咧嘴大笑,“之前你一直堅持要跟基恩領為敵,大家都很擔心的說!”
撒馬特子爵笑了笑,說:“之前我自己轉不過念頭來嘛,現在我想通了。我已經不是軍人而是領主了,雖然依舊要效忠於陛下,但我也要為我的封臣和領民們考慮。直接跟基恩領衝突,風險太大太大!就算我自己不怕死,也不能拿你們的性命去冒險啊!”
“對對對!”野蠻人連連點頭,“我們也不怕死的,可好不容易,多少次出生入死,總算盼到了今天的好日子,就這麽死了,總覺得不甘心啊!”
“但是……殿下那邊不好交代啊……”那位當初想要試探隋雄,結果挨了一頓打的情報官愁眉苦臉地說,“大人您當初拍著胸脯答應要把事情做漂亮了的……我估計現在他很不高興。”
“不高興也沒辦法,總不能為了讓他高興,就讓我們去死吧!”野蠻人粗聲粗氣地說。
情報官苦笑一聲,點頭說:“話是這麽說沒錯,貴族的世界本來就這樣,能騙得到人是咱們的本事,就連尊貴仕女陛下都很讚成這樣的做法。可是……可是……”
他“可是”了幾次,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隻深深地歎了口氣。
圖恩·撒馬特違背諾言的理由很過硬,也得到了大多數重臣的支持。相比之下,就算是那些比較忠於大公的臣屬,也不好太過於批評他。
畢竟……那條時不時載著一位傳奇強者,在撒馬特莊園上空飛一圈的綠龍,實在給了他們太大的壓力。
面對這樣的敵人,就算是最硬氣的人,也很難有足夠的底氣,堅持自己之前的想法。
要知道,基恩領那邊可是還有另一位傳奇強者“南國學者”羅蒙·格爾騰的。當初那位格爾騰先生來找圖恩·撒馬特的麻煩,還是靠著大家同心協力,又借助祭壇的力量才將他擊退。現在再加上這位龍騎士,的確是已經超出了基恩領能夠抵擋的極限。
更糟糕的是,格爾騰先生曾經表示,要是這樣還不夠,他會考慮向自己的兩位堂妹求援。
他的兩位堂妹,自然就是知識與文化之神的選民,“邊境賢者”奧莉安·格爾騰,和虛空假面教會高層,“大醫療師”絲蒂爾·格爾騰。
前者是舉世聞名的大學者,也是極為強大的傳奇強者,前不久她率領才建立三十年的知識之神教會,和建立了差不多三百年,還繼承王權之神教會遺產的貴族之神教會一場大戰。盡管最後雙方沒有分出勝負,可就彼此的戰損來說,貴族之神教會吃了大虧,損失了包括大主祭在內的五位傳奇強者不談,還有一位傳奇強者投靠了知識之神教會。
換句話說,奧莉安·格爾騰率領知識之神教會,打贏了強大的貴族之神教會。
這麽一位強者,就算一國之君也會十分忌憚,不敢有半點小看。
而絲蒂爾·格爾騰雖然以糟糕的生活作風而著稱——從她的另外一個稱號“無節操的大醫療師”可見一斑——但實力也是很強的。之前跟隨虛空假面陛下剿滅“伊西斯”組織的時候,她就曾經展現過傳奇強者的氣勢。而且這麽多年來,她在虛空城治病救人,又培養了大批的醫生護士,在民間的聲望也極高。跟她為敵,未必比跟奧莉安·格爾騰為敵更凶險,可對於名聲和民心的傷害,卻遠在前者之上。
面對這兩位潛在的強敵,就算是再怎麽忠於雷霆大公的人,也說不出“不要慫,懟正面”的話來。
畢竟大家都不是傻子啊!
經過一段不長的討論,撒馬特子爵領上下統一了意見——如果大公陛下真的要收拾基恩領,那麽撒馬特領自然願意當先鋒。可只要大公陛下還沒正式下令,大家就先等等吧。
要是撒馬特領勇敢地衝了上去,啪啪啪開打了,然後大公陛下表示“你們玩你們的,我就看看”,那才真是坑爹呢!
仔細想象,這種事情,還真是很有可能啊!
之前撒馬特領之所以堅持要跟基恩領為敵,關鍵原因在於領主圖恩·撒馬特的堅持。現在領主大人自己總算是想通了,大家自然也樂得輕松。
就像那位野蠻人所說,出生入死這麽多年,總算過上好日子了,誰願意輕易去死呢?
又過了幾天,來自基恩領的使者,基恩領第一騎士肖恩·詹姆斯拜訪了撒馬特領,並帶來了兩封信。
一封信是安娜·基恩領主寫給圖恩·撒馬特領主的友好信,另外一封信,就是雷霆大公長子寫給基恩領的那封信。
第一封信也就罷了,內容無非是老生常談的那套,大家也並沒有怎麽拿它當回事。但第二封信著實讓撒馬特領的眾人大吃一驚,尤其是那明明白白的承諾和法律與公正之神教會的印璽,更讓他們感覺到了沉甸甸的份量。
肖恩·詹姆斯騎士並沒有要求撒馬特領作出什麽承諾,只是友好地交談了一番就告辭離去——當然,帶走了第二封信。可是他走後,撒馬特領的眾人卻激烈地討論了起來。
“乾!這些大貴族們真不是東西!”野蠻人吐了口吐沫,惡狠狠地說,“小二慫恿咱們送死,老大就去跟對方講和……簡直比長鱗片的長舌頭都不如!”
長鱗片的長舌頭,說的是蜥蜴人。大沼澤邊緣的人們常年和蜥蜴人為敵,彼此仇怨很深。在他們看來,罵別人連蜥蜴人都不如,就是最大的侮辱。
“貴族的世界真是陰森,讓人毛骨悚然啊!”平民出身的情報官深深地歎了口氣,也不堅持之前的態度了,“幸虧咱們領主見機得快,沒有真的一條路走到黑,否則……啊呀呀……”
看他一臉後怕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想什麽。
首席幕僚歎了口氣,說:“這種事情其實挺正常的,畢竟兩位公子之間是競爭對手,針鋒相對,態度相反,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但我最近得到消息,大公子在繼承權的競爭中已經有反敗為勝的勢頭,咱們現在再往二公子那邊下重注,輸得血本無歸的可能性太大,不值得!”
“要我說,咱們只要好好建設領地,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就行。為什麽非要那麽在乎首都大人物們怎麽看?”半龍人城防隊長說,“只要我們把領地建設好了,無論怎麽樣,都不會吃虧吧。”
圖恩·撒馬特——或者說威·夏克——點頭微笑,於是事情就這麽定了。
又過幾天,來自撒馬特領的使者秘密拜訪了基恩領,帶來了撒馬特子爵的友好信。
“政治的事情,真是麻煩啊!”隋雄目睹著這一切的發生,忍不住感歎,“明明白白一點小事,也要玩這麽多的花樣,簡直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