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聽見一陣劈裡啪啦、哎呀、撲通聲。
伴著丫鬟婆子刺耳的尖叫聲,場面立時亂成一團。
一直安如泰山般端坐在太師椅上瞧熱鬧的瘦高男子騰地站起來。
呼啦,眾人蜂擁而上。
嘡啷、嘡啷……
木樁似的立在最前面的官兵瞬間抽出腰刀,“退後、退後!”
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
衝到最前面的一排人,硬生生站住腳。
冰峰般的刀刃一點一點的向前推來,嘩……
蜂擁的眾人又退潮海水似的消退下去,可仍就有不死心的跳著腳向裡面張望。
只見沈府門內,眾衙役捕快跌滾了一地,扶腰的扶腰,揉腿的揉腿,爹啊娘啊地吱哇亂叫……
趙青臉色煞白。
緊迫之下,她隻想著自己這面主動打開門要比被硬生生撞開更易讓馬五消氣,從而接受自己,卻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鬧得好似她特意坑這幫人似的。
老天作證啊,她真不是故意的!
馬捕頭臉色青黑。
“都他媽給我滾起來!”
暴躁野獸似的聲音回蕩在廣場上,久久不去。
“……沈家人公然抵抗官府辦案,都給捆了,押回縣衙!”不能抄走財物囤糧,折磨一下沈家人他還能辦到。
胸口一股暴躁的火焰四處亂竄。
馬五暗暗發誓,回去後他一定要用最慘烈的十八般酷刑好好地招待沈家人。讓他們生不如死。
不讓他們後悔來的這個世上,他都不姓馬!
只是,被忽然大開的府門閃了一下。眾捕快衙役不是閃了腰,就是扭了腿、摔破頭的,沒被自家扛著的杠頭壓成肉餅已是萬幸。
哪還有力氣去抓捕沈家人?
“馬捕頭息怒……”趙青強自鎮靜地扶著瑟瑟發抖的夏竹走過來,“因大老爺一直昏迷不醒,才出來遲了,還望馬捕頭千萬不要見怪。”
雙漆彎曲,趙青笨拙地給馬五施了一個大禮。
“什麽他媽的昏迷不醒……”
話衝出口。才發覺迎面竟是個女子。
馬五表情一僵,已衝到嘴邊問候沈家祖宗十八代的渾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做了多年的捕快,馬五也算是強橫霸道。心狠手辣的狠角色了。
可是,讓他當眾欺負一個弱智女流,他還真做不出來。
看著雖遮了面紗,依舊難掩清麗容顏的趙青。馬五臉色變了幾變。強橫道,“沈大老爺呢,讓他出來!”
“自糧價暴跌大老爺就一直昏迷不醒,適逢聚變,府內的奴才也跟著起誓鬧事,綁架了大少爺和六爺……”沒辦法了,事到如今,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趙青極盡所能地打著悲情牌,“府裡實在沒有人了。老太太無奈之下才硬著頭皮讓我出來,我又懷著身孕,走不快,故而耽誤了,還求馬捕頭大人不計小人過,千萬別為我行動遲緩而加怒於整個沈家……”
有意加重了‘懷著身孕’四個字的發音。
趙青把不開門的原因解釋為自己行動遲緩,把責任全攬到了自己身上。
瞧見馬五動容,連趙青自己都佩服自己。
這副嗓音天生就適合扮演可憐兮兮的小白花,趙青懷疑自己這俱身體的原主人是否天生就是一小白花,放在她前世那俱結實健壯的身體,今天怕是即便流兩桶眼淚也博不來一絲同情。
只可惜,她天生就是個潑辣的,這輩子即便換了一俱身體也是本性難移。
這俱身體給她,真真地是被埋沒了。
內心和外表百分之百的貌合神離。
若這空間也有奧斯卡表演獎,全社會動員評選最會裝可憐,最表裡不一的人的話,她位居第二,那麽,便沒人敢居第一。
可說句心裡話,如果可以選擇,趙青還是喜歡自己前世的身體,畢竟那能讓她表裡如一,不會讓她有行騙的罪惡感。
心裡七上八下地胡思亂想著,趙青表面卻像面對大灰狼的小紅帽似的我見猶憐地看著馬五及眾捕快。
眾人神色格外精彩。
人能夠在強勢面前不低頭,卻很少能夠在苦難面前不悲憫。
剛才沈家裝逼不開門,他們可以用缸子撞,用暴力砸,怒吼叫罵,現在面對趙青的滿腔悲苦,卻沉默了。
身為捕快,《大楚律例》明確規定他們為賤籍,三代不能入仕為官。
食響也非常低,甚至不如大戶人家的丫鬟月利高。
為養家活口,可以說他們頂著一張捕快的外皮為虎作倀、橫征暴斂、架橋撥火、過河拆橋、趁夥打劫的事兒沒少乾,今天能夠風風火火興致高昂地來抄家,說白了,也無外乎想大發一筆橫財……他們自認為自己也不是什麽好人。
可是,讓他們這麽一群大老爺們一起去欺負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孕婦……他們還是躺地上繼續裝病吧。
原本幾個傷的不重,已經聽馬五吩咐準備起身抓捕沈家人的捕快瞬間又都倒了回去,哎呦哎呦地叫聲更大了。
馬五一個頭兩個大。
好歹他也是條響當當的漢子,把眼前這個怯懦小白兔似的弱不禁風的女子捆起來的話打死他也說不出口。
看著橫七豎八倒了一地的“傷員”,馬五心裡明鏡似的。
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
驀然,他猛轉過臉,提起一口中氣衝著院裡大喊:
“出來,沈家的男人都死絕了!”
目光慢慢地環視了一圈。
“竟讓一個女人出來,沈家人還要不要臉!”
摻了內力洪鍾似的聲音震的樹枝上的積雪簌簌地落。余音一圈一圈的,回蕩在沈府上空久久不去,恍然困獸悲鳴。
沈府門外。正踮腳翹首抻了脖子往裡瞅的眾人皆目瞪口呆。
這是什麽狀況?
沈家這是把誰給推出來了?
竟讓剛剛還雄赳赳氣昂昂的馬五仰天長歎,發出如此無奈的悲鳴?
庵堂裡,老太太手裡的念珠吧嗒,掉在地上。
綴錦院裡,大太太臉色刷地一下變的煞白。
正躲在照壁後聽動靜的沈懷傑兩眼一黑,直接昏了過去。
最難堪的莫過於離馬五最近,正躲在門房旮旯裡的二老爺和四爺了。
從小在蜜罐裡長大。二老爺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架勢,渾身抖成了一個篩子。
“……你別亂動,仔細馬捕頭聽到動靜闖進來。”聽到頭頂有杯盤叮叮當當地響。四爺捅了捅二老爺。
“我沒動!”二老爺反駁道,“是你亂動。”
“我……”四爺一抬頭,才發覺自己正倚在黃梨木雕西番蓮八仙桌腿上,瑟瑟發抖的身子震的八仙桌上的杯盤叮叮當當地響。
嚇得他往裡一縮身子。
顧不得是兩個大男人。他緊緊地貼到二老爺身邊。
身子挨著身子。溫熱的氣息壯了彼此的膽,兩人也沒先前那麽抖了,杯盤碰撞聲戛然而止。
莫名地,兩人俱松了口氣。
“什麽味?”
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兩人下意識地看向味道來源。
就見自兩人的臀下,正有水紋一圈一圈地放大。
“馬捕頭息怒!”
見馬五看也不看自己,抽刀抬腳就要往府內闖,趙青一閃身。堪堪地擋在他面前。
她這是想以弱賣弱,以為是個女人自己就不能拿她怎麽樣了?
看著死死地擋在自己身前的趙青。馬五眯起了眼。
趙青心裡苦笑連連。
非是自己臉皮厚,想仗著孕婦的身份打癩撒潑,實在是事情僵到了這地步,一旦真讓馬五衝進去,沈家就徹底完了。
“馬捕頭也知道,三爺生前就是家主,按理說,沈家的事三爺當仁不讓要出頭的,只可惜他英年早逝,年輕輕地就這麽拋下我們母子而去……”說的傷心處,趙青掩袖而泣,“按規矩,三爺去了,沈家家主之位自然由三爺的後人繼承,只是……”她撫著高高隆起的肚子,“他不能單獨來見馬捕頭,只能由我這個母親帶他一起來……還望馬捕頭海涵,我願帶小家主隨馬捕頭去見尹大人。”
她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兩個人!
趙青真誠地看著馬五:“馬捕頭放心,我在公堂上所說的話完全可以代表小家主,代表沈家。”
一句話,她肚子裡的孩子才是沈家的家主。
是家主他自己不能出來見人,隻好有勞她帶著一起來了。
這話聽起來有些胡攪蠻纏,可是,若這孩子真是沈家家主,馬捕頭也無法拒絕!
當今萬歲繼位之時太后還垂簾聽政呢。
那時萬歲還不到一歲,可是,他的話就是金口玉言!
誰敢說他是雌黃小兒,不能繼承大統?
這是上了《大楚律》的!
一翻話落地,滿場皆寂。
先前還扶腰按腿哎呦哎呦的捕快衙役也不叫了。
大家都傻了。
這樣也行?
話說,你確信,這孩子一定是個帶把的?
生出來就能繼承家主之位?
心裡腹誹,卻沒人敢問出來。
原來她就是傳說中沈懷瑜的那個冥婚新娘啊。
雖隻短短幾句話,大家也算知道沈家這位三奶奶為何會名聲在外了。
她是真的剽悍,剽悍到什麽話都敢說!
一旦自己問出口,她咬死了話給你來一句“我確信!”怎麽辦?
難道還能剖開她肚子看一看?
話說,他們現在要解決的好像也不是這孩子是男是女的事情吧。
馬五更是瞠目結舌。
他看著趙青,一時間,腦袋都不轉了。
很滿意這個結果,趙青心裡暗暗松了口氣。
“……我聽說馬捕頭也是三爺生前的摯友,看著三爺的份上,還望馬捕頭能大人大量,網開一面帶我去見尹大人。”又道,“馬捕頭放心,若我當堂應訴,最後尹大人依然判決要抄家還債,我絕不會再攔著您進府抓人。”
“這……”
馬五臉色僵硬的跟石膏雕像似的。
“……你便是沈三爺的遺孀?”正僵持間,一直未說話的瘦高男子突然問道,她上下打量著趙青。
只見她披了件雪白色羽紗面鶴氅,鑲了圈純白色銀狐皮的帽鬥上又戴了頂寬沿雪帽,上面垂下一層輕盈的黑紗。
為示尊重,此時黑紗已經被趙青撩開,露出一張巴掌大嬌嫩的小臉,怯生生的,渾身上下處處透著股嬌弱如柳,我見猶憐的味道,讓人不忍傷害。
只是,那一雙仿佛看透一切的明眸深處卻透著股掌控天下的冷靜!
瘦高男子瞳孔不由縮了縮。
被他犀利目光看得不自在,趙青微微低了低頭。
“是的,我就是三爺的未亡人。”又趁機問出心裡的疑惑,“您是……都指揮司的大人?”
猜的可真準。
瘦高男子神色僵了下。
他轉頭看向馬五,“……沈三奶奶說的也有道理,馬捕頭不如就先帶了她母子去見見尹大人。”
事情鬧到這地步,即便沈懷瑜複生也無力回天。
沈家是徹底完了。
抄家還債也是他家主子傅萬年默認了,由楊子騫出頭求朱恩章親自打的招呼。
打死這瘦高男子也不相信,單憑趙青一個弱質女流,就能說服那剛被她得罪的死死的直恨不能食肉寢皮的尹思成放棄抄家還債的決定。
只是,趙青的身份太特殊了。
她懷了沈懷瑜唯一的血脈!
來之前傅萬年可是再三交代他,此來的任務有兩個。
一是要保證沈家囤的糧食不能被人趁機哄搶燒毀,二是無論如何都要保住沈懷瑜唯一的血脈!
這也是他在府外時為何要強勢要求沈家的財產囤糧要由他一手經辦,他就是怕這幫比土匪還土匪的捕快進去後為搶奪財物而誤傷了她們母子。
坐在大門外,他就一直琢磨著怎麽能神不知鬼不覺在眾人眼皮底下把她們母子接出去。
沒想到,她竟自己出來了。
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心緊緊地繃著,瘦高男子神色如常地看著馬五。
馬五臉色非常難看。
帶她回衙門?
說的輕松。
回去後自己怎麽跟尹思成交代?
說自己抓她和沈家家主一起來歸案?
沈家家主在哪兒?
自己再說是給裝肚裡帶來了?
人家太后垂簾聽政, 好歹還有個看得見的小娃娃在龍椅上坐著呢。
她倒好,孩子影兒都沒有呢,就敢跟他在這兒胡咧咧。
外面還有一大群瞧熱鬧的呢。
看著自己轟轟烈烈地來抄家,結果家沒抄了不說,沈家的男人竟也一個沒抓著,最後隻帶了個孕婦回去充數……
還有比這兒更窩囊的嗎?
傳揚出去,他馬五的臉往哪兒擱?
PS:兩章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