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公司一個部門中,三個人、五個人、八個人可能會串通舞弊,但絕不可能整個部門連掃地的都串通一氣。 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看管了,一個個背對背考問,相互對質,總能找到突破口。
前世管理跨國公司,趙青深黯此道。
也因此,明知沈家人會抵賴,她還敢有恃無恐地說出來。
料到沈家不會輕易承認,卻沒料到大太太竟會當眾黑白顛倒如此責辱她。
她祖母的,老虎不發威,你真當姐兒是病貓了!
本就是個行事潑辣脾氣火爆的,趙青哪忍得住,火往上湧,她抬腳就要衝過去抓住得了暗示要去串通的艾菊,然後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麗景閣的丫鬟婆子有一個算一個全部拎進來,大家當面羅,對面鼓地對質。
就不信那個邪了,麗景閣三十多人還能都跟艾菊一樣伶俐,隻大太太一個眼神就知道跑出去串通!
不得不說,這種形式下,趙青的選擇是最正確的。
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在大太太的認知裡,身為主子絕對不會親自動手抓人,凡事都吩咐奴才傳話,而這屋裡除了老太太身後的兩個大丫鬟畫梅素梅,其他人都唯她命是從。她隻要一個眼神,丫鬟傳話功夫就竄好了口供。
她絕想不到趙青這個剛進門的新媳婦會潑辣到想赤膊上陣親自抓了人過來對質,這若是放在前世那具剽悍的身體,趙青一定會給大太太一個天大的驚喜。
這場爭鬥,她百分之百贏。
隻是,趙青忘了她這具身體根本就不聽她的話,拍案要起的瞬間,她整個身體就僵住了。
只見她一手輕按桌面,神色淡定,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尤其是那雙沒有任何波動的眼睛,面對著大太太的咄咄氣勢,竟平靜的如清澈幽深的湖水,所有情緒都被隱藏在那湖面之下。
她怎麽這麽沉穩?
猶如智珠在握的聖者在看跳梁小醜粗陋的表演一般。
“難道她還有什麽厲害手段等著我?”對上這樣一雙看不出任何情緒古井般幽深的眼,口沫懸飛的大太太聲音戛然而止,莫名地,她打心裡生出一絲惶恐。
她想幹什麽?
這丫頭看著小,可這副沉穩勁都快趕上老太太了,眾目睽睽之下一旦被她抓住把柄……心砰砰亂跳,大太太腦海中猶如過電影一般濾過自己剛剛說的每一句話,試圖找出自己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老太太也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看著沉穩淡定如千年古佛一般的趙青。
氣氛很詭異。
好似山雨欲來前的寧靜,有種讓人透不過氣的威壓。
“什麽叫行為不檢!”突然,方老爺猛地一聲暴喝,“你去柳河鎮打聽打聽,誰不誇我方平安的女兒知書達理,溫婉賢淑!”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方老爺一張老臉跟紫茄子似的。
笑話,雖比不上沈家,可他方平安也是柳河鎮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豈能給這麽敗壞了?
激憤的聲音仿佛雄獅的咆哮,震的桌案上茶具嗡嗡直響。
眾人俱一哆嗦。
臉色發白,大太太色厲內荏的話脫口而出,“大夫診出三奶奶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誰說大夫診出有兩個月的身孕就是行為不檢……”方老爺聲音突然頓住,他嘴巴半開半合,瞪眼看著大太太,“你,你說什麽?”
“不信你問老太太!”
話一出口就發覺自己冒失了,大太太索性把燙手的山芋扔給了老太太。
老太太面色遲疑。
商量好要去子留母把趙青留在府中做人質逼方老爺就范的,但這種事情又怎麽好當著她面和方老爺攤牌?
可現在話趕話趕到了這兒……
冷冷掃了眼大太太,老太太揮手打發了屋裡的奴才,心平氣和地說道:“……大老爺連請了兩個大夫,都是名醫。”
果然如此!
雖已隱隱猜到,可驟然聽到老太太親口承認,趙青腦袋還是忍不住嗡嗡地響。
心砰砰直跳,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方老爺。
他到底知不知道這件事?
他會怎麽選擇?
是大義滅親,還是奮力保下自己?
面如死灰,方老爺腦袋也嗡嗡直響。
一時間,那些發誓要一輩子爛在肚子裡的隱秘又浮現在腦際……
沈懷瑜的噩耗一傳來,沈家就把五千兩的聘金增加到一萬兩,媒婆抬了白花花的銀子和綾羅綢緞敲鑼打鼓地來方家逼婚,要在沈懷瑜下葬之前結冥親。
一萬兩銀子啊,這在尋常娶個媳婦只需幾百兩的小鎮上,那就是天價!
說不動心,那是假的。
在沈家的強勢威脅和重金誘惑下,他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可一送走媒婆,家裡就炸了鍋。
一聽說要跟一個壓根就沒見過長啥樣的死人拜堂,女兒立即就要死要活地哭起來,妻子也跟著尋死覓活,死也不同意拿親生女兒去給人結冥親,年紀輕輕就守了望門寡……直鬧得他焦頭爛額的,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還是小舅子賀朝君給出了個既得聘禮又能保住女兒兩全其美的主意,“借屍代嫁!”
一開始他也忐忑。
架不住小舅子和妻子的勸說,想到橫豎人躺在棺材裡沒人看到,隻要混過一晚,第二天拉塋地裡一埋,誰能知道和沈懷瑜合葬的不是他女兒?
便一咬牙答應了。
事也湊巧,已經采好點,就在他親自趕著馬車準備和小舅子去四十裡地外王村偷屍的路上,碰巧遇見宜春河上遊飄下一俱女屍,瞧見一群漁民蜂擁著圍上去,急中生智慧,他嗷的一嗓子“……女兒啊。”就撲了上去,呼天搶地的嚎起來。
一口咬定這屍體就是自己正四處尋找的嫡親女兒。
之後便有了冥婚的那一幕。
……
“你也真膽大,連是什麽人都沒看清就往上撲。”
“她挽了髻,幸虧我眼尖,立即用衣服把頭給遮了起來……”
……
小舅子賀朝君嘲弄的話如雷般在他耳邊回蕩。幾乎被遺忘的一些細節又浮現在方老爺眼前。
既挽了髻,就說明她原本就是個婦人!
看年齡大約也是新婚燕爾,那穿戴一定也是被人明珠般捧在手上的嬌.妻,被診出害喜本是件天大的喜事,這若是父母夫婿在跟前,得了這喜訊,一家人還不知怎麽高興呢?
可惜,現在卻要被當做一個不貞的蕩.婦!
這就是她的命。
怔怔地看著趙青,方老爺心裡亂七八糟的。
說心裡話,他對趙青印象非常好,舉止端莊又溫雅大度,連面對大太太咄咄逼人的質責,也能維持淡定從容的神色,不驕不躁的,多好的孩子……他是打心裡不想她被沈家誤會為不貞的蕩婦。
要知道,女人餓死是小失節是大。
可問題是,他敢說出真相嗎?
汗珠順著方老爺額頭滲出來。
大太太嘴角翹到了耳朵根,“若不相信,方老爺可以自己請大夫。”
“這,這……”方老爺聲音發澀。
他一點都不懷疑大夫的診斷,隻這背後的隱衷他卻不能說!
“按規矩,沈家應當將雪瑩一紙休書送回方家交給族長處置……”老太太靜靜地看著方老爺。
現在卻沒按規矩辦,就是想拿她做籌碼和方家談條件?
沈家財大勢大,當真比起來幾個方家都不夠看,老太太還圖方家什麽?
她又有什麽可以被沈家利用的?
方老爺會答應嗎?
畢竟不是自己本人做下的事情,趙青倒沒有多少感觸,身為現代人她也沒有老太太等人以為的那樣羞憤欲死,她隻為自己多舛未知的命運擔憂。
深深地捏了一把汗, 她心撲撲跳著看向方老爺。
整個人都好似在滾油中烹煮著,方老爺卻沒聽出這些話外音,老太太輕緩的聲音猶如晴空驚雷,震得他耳朵嗡嗡直響。
楚國對不貞的女人最苛刻,是要騎木驢遊街示眾然後處以極刑的。
橫豎不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趙青的死活都無所謂,可一旦被遊街示眾,他借屍代嫁的事哪還能瞞得住?
這可是坐牢殺頭的大罪!
不行,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她交給族裡!
千算萬算,方老爺怎麽沒想到自己撿來的屍體不但復活了,而且還懷了身孕。
思維已經不轉了。
他滿腦袋嗡嗡的隻有一個聲音,“絕不能把她交給族裡,絕不能把這件事鬧開,絕不能,絕不能!”
怎麽辦,怎麽辦?
“方老爺……”老太太聲音慢騰騰的。
方老爺一激靈。
他就勢冷哼一聲。
“……都是沈三爺做的好事!”沈懷瑜身後無子,隻有把這孩子賴到他身上,才能讓沈家人閉嘴。從而死心塌地把趙青養在府中,“否則我好端端的女兒又怎麽會跳河!”
話衝出口,方老爺也挺直了胸,為自己的急智暗暗鼓掌。
仿佛一滴水掉進滾油中,氣氛瞬間沸騰起來。
“什麽!”二太太淒厲一聲。
大老爺、二老爺也騰地站起來,“你,你說什麽?”
尤其二老爺,激動的嘴唇直哆嗦,目光猶如困獸般緊緊地盯著方老爺。
那孩子,那孩子竟然是他的親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