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國沒有票號錢莊。
除了那些大世家大商戶會印製僅限制於內部流通使用的兌票外,大部分生意人都要拉著沉重的銀兩來回進貨出貨做生意。
就比如趙青,今天收到的全是現銀和銅錢,又重又沉,必須得雇人看守……
生生地被鏢局剝去一層皮!
運輸桃子的一路上她就在想,要想生意做好做大,首先就一定要有自己的班底,這不僅需要幾個掌櫃和跑堂的,還必須要有自己的保安人員……鏢師。
而要建立班底,她現在最缺的,除了資金,就是人!
就這麽一地一地慢慢積累,待到有一天她有足夠的實力開設鏢局抑或她現在還有些不敢想的票號時。
只需振臂一揮,立即就會遍地開花!
這就好似下圍棋,先佔據幾個關鍵點,一旦把他們連成片,就做活了一條大龍。
“不虧是傳說中的奇女子,沈三奶奶果然是女中的豪傑!”正想著,身後響起一道脆亮的聲音。
趙青一回頭。
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正滿眼豔羨地看著爭先恐後地圍在趙俊跟前報名的眾人。
正是白天算數及快的那個少年。
也是她這次無意中雇來的。
一天的接觸,趙青已經知道叫秦峰,父親三年前病逝,家裡還有一個老母親和妹妹,全靠他養活。
“想不想跟我做?”趙青笑著問道。
趙青打心底看好這孩子,一心想要收歸旗下。
秦峰眼前頓時一亮。
旋即又露一絲掙扎之色,最後又黯然地搖搖頭。
趙青皺皺眉。
他這是,有什麽為難之處?
正要詢問,旁邊一個剛登記完的漢子插嘴道:
“沈三奶奶別難為他了。他是吳記鐵鋪的學徒,出不來的。”敲了敲秦峰腦袋,“老實說,你小子是不是又裝肚子疼?”
秦峰臉騰地漲紅。
他下意識地看向趙青。
趙青正看著他。
秦峰神色一頓,繼而又訕訕地解釋道,“……我去給娘抓藥,正聽說三奶奶要雇人。一天五百文……比上我一個月的工錢。才假裝肚子疼,跟東家請了一天假。”
請一天假扣十文,他出來掙五百文。算下來,還淨賺四百九十文。
夠給母親抓幾副湯藥了。
剩下的錢還能買一斤肉給母親和妹妹改善一下生活。
“吳記鐵鋪?”
趙青錯愕地看看秦峰枯瘦的身材,怎麽看怎麽像個文弱書生,“你……是打鐵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
不會吧。難道她又遇到個和自己一樣表面柔弱實則力大無窮的怪物?
“我哪能打動鐵?”秦峰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只是在鐵鋪打雜。鐵鋪吳掌櫃是家父生前的好友,家父去世後,他可憐我們母子無依無靠,才說服大師傅收了我做學徒。勉強混口飯吃……”
“你現在一個月多少工錢?”
“正常三年學徒出來,手藝好的師兄一個月怎麽著也有一二兩銀子,生意好時甚至能掙到三兩……”秦峰苦笑搖頭。“可惜,我身子骨弱。連大錘都拎不動,根本就不是打鐵的料,又要養活母親和妹妹,吳伯看我可憐就讓我乾雜役,每月三百文銀子,直到現在還頂個學徒的名字出不了徒呢……”
這種家傳手藝鋪子,因要傳授自己的衣缽,收學徒都是非常隆重的,而且都會簽訂生死契約。
學徒期間,徒弟任由師傅打罵鞭策,生死由命,直到出徒才能獲得自由身,獨立門戶。
吳掌櫃也是好意,想著秦峰能學門技能養家活口,也沒成想秦峰會這麽不爭氣,一點打鐵的天賦都沒有,而大師傅又是個及其固執的人。
他人倒不是有多壞。
只在他眼裡,秦峰既入了他門下,除了打鐵是正經事,其他都是歪門邪道。正事做不好就是沒前途。
打鐵不行,可偏偏秦峰一張嘴卻特別會說,哄得吳掌櫃溜溜轉,也因此,使得大師傅越發地不待見他,覺得他是巧言如簧。
手裡掐著秦峰的契約不松口。
眼見學徒期滿,卻瞪眼既不讓出徒,也不放手讓他改學別的行當。
而吳記鐵鋪全靠大師傅,大師傅想整他,吳掌櫃也沒辦法,最後就落成今天這副樣子,說是學徒吧,大師傅什麽也不教他,說是打雜的吧,工錢卻只有三百文,比客棧小二工錢都少。
石州府一般客棧的小二每月工錢大都是五百到八百文。
而學徒是沒有工錢的。
當年是吳掌櫃照顧他,讓他兼顧打雜,每月給二百文,也沒想到他會把打雜當成了正業,卻把個打鐵的活計徹底荒廢了。
那時候年齡小,每月能掙上二百文就高興的什麽似的,感覺整個世界都是美好的。
隨著年齡的增長朋友越來越多,秦峰才發現每月二百文錢根本什麽都不當,尤其今年他母親突然病了,日子過的更是捉襟見肘,有上頓沒下頓。
雖然吳掌櫃後來又給漲了一百文,可對於喜歡交朋好友的秦峰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
於是,他便經常這麽偷偷出來賺外快。
他帳算的這麽好,也全是經常幫隔壁的劉記果行賣水果鍛煉出來的。對此吳掌櫃也掙一隻眼閉一隻眼。
誰知,他越是這樣大師傅越是看不上他,越捏著他的契約不放。
如此惡性循環便到了今天, 眼看著大好的機會,自己卻不是個自由身。
以前也有過別的作坊見他伶俐,想雇傭他的,最後因大師傅不放而不了了之,秦峰也沒有太多惋惜,橫豎在哪兒都一樣。就掙那麽多銀子,在鐵鋪這麽吊著,時常出來賺些外快,反倒更自由。
可這次卻不同!
親眼見識了趙青的才情和她翻手間擺平黑白兩道的手段,見識了她出手的闊綽,見識了她處事的豪爽。
秦峰感覺,這才是他的東家,才是他這輩子要追隨的人。
若錯過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有飛黃騰達的機會。
他會後悔一輩子!
怎奈,他無權無勢又無錢,根本鬥不過大師傅。
他若敢公然離開吳記鐵鋪,大師傅一紙訴狀送到縣衙,他至少要吃三五年的牢飯,待他出來,母親和妹妹大約都變成一堆白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