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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第三百零三章郡城
從李破率領的人馬就能看的出來,他對王仁恭的防范。

當然,這也不能怪他,能夠從容就死的人是真不多,王仁恭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這樣的人,你說不清他們能乾出什麽事情來。

可當他率兵進入馬邑城,沒見到王仁恭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想的有點多了。

整個馬邑城都在辦喪事,壯烈之後,就是無盡的悲痛淹沒了這座頗為古老的城池。

戰火的痕跡還清晰可見,家家戶戶就都張起了白幡。

暴亂之後,緊接著又是一場激烈的戰事,幾乎耗盡了這個城池的生機和人氣,這樣一個地方,已經再也經不起一次動蕩了。

一千騎兵的到來,讓人們有些慌張,可並沒有產生任何的騷動,既沒有什麽敵視,也沒有什麽歡喜。

這座城池裡的大多數人們,都沉浸在失去親人,友朋的傷痛之中,甚至於對自身的命運也沒了多少的關注。

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他們承受的,已經超出了他們能夠承受的底線,剩下來的可能也只有迷茫和麻木了。

陳孝意的侄兒還活著,迎接李破到來的就是他了,他的胳膊上,身上都亂七八糟的纏著布,有點地方還滲出了血色,看上去有些淒慘。

可這樣百戰余生的人,是不會讓人有所看輕的。

兩人沒說幾句,李破也看出了這位的冷漠和輕蔑,其實想想就能知道問題出了哪裡。

馬邑城被圍一個多月,也並未見到雲內出兵來援,心裡估計本就有著怨氣,這會你又帶著一千騎兵來此耀武揚威,對於死裡逃生的陳大郎有這種態度其實已經算是性格很不錯了。

當然,恆安鎮軍勢大,有什麽怨氣都得憋著。

李破也沒那功夫解釋,犯不上,他帶來了一千兵。有著一千張嘴巴,身為主將的他,這會兒要的是矜持,那才叫大將氣度。

在郡府後宅見到王仁恭的時候。李破被嚇了一跳。

老頭兒已經是病骨支離,看上去只剩下幾口氣兒了。

馬邑城內外的兩場戰事,耗盡了這位老人最後一點生機,而他也確實創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在十數萬突厥大軍圍困之下。將剛剛經歷了一場暴亂的馬邑城保全了下來。

這樣一個人,不太可能如他自己所願,死後名標青史。

因為這是隋末亂世,竇建德,李密,王世充,李氏父子,群星閃耀,光芒四射,還有著那許多身經百戰的將軍。各個鼎鼎大名。

只要不出意外,許多年後的人們,可能只會記得,隋末的馬邑郡,有個太守叫王仁恭,激起了民亂,抵抗過突厥。

史書上的寥寥幾筆,估計也就是極限了,人們不會知道,當時的馬邑郡。到底是怎麽一副樣子。

王仁恭這個名字,也很可能是作為突厥人南下,或者其他什麽人,李靖。李破等等的陪襯出現的。

就像李破,幾場大戰下來,要是平常時節,估計早已名揚天下了,可是當此亂世,之後名聲是褒是貶。還真不一定呢。

可此時身在馬邑的李破,卻不得不感佩這老頭的忠誠和頑強,將王仁恭這個名字牢牢記在了心裡。

在他看來,這老頭兒年紀老大,辦過一些糊塗事兒,可確實應該算他見過的人物當中,最為了不起的一個人。

因為這是個有著自己的信仰,並能堅守如一的人。

當然,老頭兒此時要還活蹦亂跳,他肯定不會得到李破如此高的評價,就像每一個將要,或者已經死去的人,都會得到生者最寬容的對待一樣,李破此時也願意看到對方身上那些閃光的地方,而不願去惡意批評一個將死之人。

李破來到的時候,王仁恭正在昏睡。

瘦的已和骷髏相仿的面龐上,松弛的皮膚耷拉著,他的床邊守候著一個忠實的老仆,像忠犬一樣不願離開主人半步。

屋中除了彌漫著藥香,也同樣彌漫著一股不詳的死氣。

李破進來瞧了瞧,就又退回到了外間。

這裡也沒什麽大夫,據說大夫都死在了城頭上,連大夫都戰死了,所以你也就可以看做是馬邑城中男子,大部分都已經戰死,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婦孺了。

充當大夫給王仁恭診治的是以馬邑郡丞王祿為首的幾個人,他們都算是粗通醫術。

而且,他們還要處置戰後的諸多事情,來來往往間,很是雜亂。

王祿本來不在這裡,但知道李破來了,他也急急趕了過來,所以,給李破介紹王仁恭病情的也就換成了他。

囉囉嗦嗦的說了很多,就是不願說一個死字兒,可說的每一句話裡,都說的其實就是這麽一個字眼兒罷了。

王祿一邊說著,一邊眼巴巴的望著李破,那表情也隻代表了一個意思,馬邑郡上下這會兒就看您的了,您可千萬別像之前一樣撒手不管啊。

這個人也沒什麽可說的,天下承平的時候,各地都會充斥著這樣沒什麽主見,卻又貪生怕死的中層官僚。

他們沒有大的作為,在社會架構中偏偏又不可或缺,他們能否很好的盡到職責,很大程度上不取決於他們自己,而是要看上官是什麽樣的人物。

李破這會兒心情不算好,卻也談不上有多糟糕。

屋裡面那個將死的老人說到底,是頂天立地,還是十惡不赦,都跟他沒多大的關系。

稍稍打問了幾句,知道了王仁恭身體徹底垮了,死期將近,也就微微眯上了眼睛,不再說話了,只等王仁恭清醒之後,看看他要說什麽。

他想的更多的則是,王仁恭去後,馬邑的局面。

屢遭重創的馬邑城,和他之前料想的差不多,無險可守的馬邑郡,在面臨突厥人進攻的時候,處境會非常艱難。

可這會兒,他的某些想法卻已大變。

恆安鎮軍要想立足於北地,怕是不能拋下馬邑郡城不管了。

而這次冒著巨大的風險,出兵在突厥人後路上大戰了一場,也正是出於這種考量,他甚至有點後悔,當初應該留下一些兵馬幫助王仁恭守城的。

那樣的話,馬邑郡城絕對不會像現在這樣淒淒慘慘,死這麽多的人。

可這也只是後悔藥,那會兒他要是敢留兵在郡城,誰他娘的知道之後的戰事會走向何方?

而以恆安鎮軍的實力,分兵駐守郡城的話,也很有些吃力。

當然,王仁恭一去,只要他想,馬邑郡就是他的治下了,這一點應該不會有什麽差錯。

兩個月下來,馬邑郡尉掉了腦袋,馬邑太守也將病故,而馬邑郡的旱情還在繼續,連經動蕩,百姓也是嗷嗷待哺,這還真是他娘的地道的亂世啊。

這樣亂七八糟的擔子,怎麽就抗在他自己的身上,他也有點摸不著頭腦。

從一個只為了吃飽穿暖的塞外歸人,再到一個憂國憂民的封疆大吏,這樣的距離,真的有點太過遙遠了。

看著盤膝做在那裡,閉目假寐的馬邑通守,恆安鎮將,王祿很想說說,現在的馬邑官吏,嗯,官吏們也只剩下了小貓兩三隻,他們私下裡,已經恭敬的開始稱呼你為李雲內了,您就不用這麽矜持作態了吧。

將這個稱呼變成李馬邑也不費多大的事兒呢。

當然,以地名作為別號的人,也必然有別於他人,除了官民共舉之外,也要德高望重,得到更多的人認同,許多高官死後, 才會有這樣的殊榮。

這同樣象征著,一個官員為官經歷中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

二十出頭的李破,顯然不太合適,可現在馬邑上下,很多人都非常願意將這個殊榮扣在其人頭上,以求恆安鎮軍能護佑一方平安。

王祿等人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投效之心很迫切,可這個時候,王祿卻欲言又止的沉默了下來。

一旦你在心目中將一個人的形象拔高了起來,敬畏之心也就油然而生了。

其實很多時候,就是這樣一個心理狀態,讓某些人在你看來,有了壓迫性的氣勢,其實很大程度上不在於對方如何,而在於你自己的想法。

就像此時此刻,王祿有著一肚子的話要說,卻不敢打擾李破的靜思,悄悄的還讓其他人都安靜下來,也就是這樣一個心理在作祟了。

而李破本身的官職,以及他所擁有的實力,讓他整個人瞧著都散發著威嚴的光環兒。

時間靜靜的流淌而過,王祿輕輕告罪了一聲,退了出去,在這樣一個時候,他也還要做很多事,來博取新的上官的看重和歡心。

此時此刻,作為馬邑郡丞的他,竟然沒有任何取王仁恭而代之的想法,甚至於想把馬邑郡丞這個官職都扔了,因為李破的嶽丈李靖當年就是馬邑郡丞來著。

說不定什麽時候,人家聽了你的官名兒,就不喜歡了呢。

總的來說,王祿也代表了馬邑殘余官吏們的一種態度,因為他們太需要恆安鎮軍南下,來保護郡城的安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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