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信任基礎的人們,將要聯盟來做一件大事,遇到的也就是這樣的問題了。
如何來建立信任和相互間有所製約,是他們首先就要面臨的一個難題。
之後才是利益分配以及風險分擔等等。
當然,能想這麽多,表明李破確實是有些動心了。
因為之前他便已經在想著,趁始畢可汗病重之機,再率兵北上一次。
這不是什麽魯莽的舉動,也不再像是從前那樣,只為了些牛羊去拋頭顱灑熱血,因為這是和突厥人交戰以來,得到的最好的一次機會。
這次不是劫掠,他要重創一些雲中草原的突厥部落,讓他們短時間內不能南下代州。
而且,不管始畢可汗病情如何,這都會給突厥人造成一定的混亂。
這是一次用戰爭來獲取休養生息的時間的戰事,如果可能的話,他會用最為凶狠的姿態,用最快的時間和速度,橫掃雲中草原。
風險肯定是有的,戰爭從來沒有平穩和必勝一說。
當突厥可汗病重的消息在草原傳開的時候,必定會有很多人的目光注視著大利城,大利城周圍的防禦,也將變得不一樣起來。
即便他不去碰大利城,也不進入定襄郡一步,聚集在一起的突厥起兵,也很能會追逐於他的身後,然後,考量的就是各人的戰術和麾下騎兵的優劣了。
可現在,另外一個機會送到了他的面前。
疑慮雖多。卻也透著誘人的香氣。
聽著女人並不好聽的笑聲,李破也有些期待,她能說出什麽來取信於他,同時也在琢磨著。那位殿下又會拿出什麽來,製約於他呢?
答案很明顯,並不出乎李破意料之外。
只能是聯姻,聯姻是最直接也最為有效的手段。
這年頭的人們看重這樣的手段,並非是沒有道理的,一旦聯姻形成。那麽背信棄義的人,即便短期得益,也會遭遇到非常多的麻煩,這是後來很多人無法想象的事情。
這是承諾和血緣牽連結合在一起的一種結盟方式。
並不專注於諾言,而轉為契約的後來人,對此的理解自然有所偏差。
對於這一點。李破在與李碧結親之後,也有了很清晰的認識,他在雲內崛起,是李靖給予了他信任,也是李氏族人聽他號令而不疑的結果。
而突厥在這方面猶有過之,兩部一旦聯姻,便很少有背叛的情形發生。
這是此時人們最為基本的共識。聯姻之後,你隨即反覆,那還有什麽是你不能背叛的呢?之後誰也就都不會給予這樣的人以信任了。
利益的驅動,在聯姻承諾面前,影響也就被降到了最低。
當然,這並不絕對,只能將之稱之為一種比較牢固的約束而已,和後來的契約差不多。
女人向外面招了招手。一個人便緩緩走了進來。
不用問了,這是個少女,雖然蒙著面紗,可綽約的身子,高挑的個頭兒,微卷的長發,淡藍色的眼珠兒,無不意味著,這是一個突厥王族貴女。
少女來到堂中,輕輕揭開面紗,聲音清亮的道:“我是阿史那天香,突厥始畢可汗阿史那咄吉世的妹妹,大隋義成公主的女兒,賜號伽藍公主。”
少女微微揚著頭,辮發隨著狼尾的輕輕飄動,她的皮膚很白皙,輪廓卻並不如突厥人那麽深刻,帶著很明顯的柔和線條兒,尚帶著些稚嫩的白皙面龐上,能輕易看出憤怒的痕跡,明亮而又靈動的眸子,也在閃動著仇視的光芒。
這讓李破一下想起了當年在那幽暗的山林之中,初遇李碧的情景。
她們有很多相似之處,同樣的驕傲,同樣的趾高氣昂,同樣的美麗,身上也同樣帶著很濃的難以形容的雍容氣息,這年頭的人們應該是都管它叫貴氣,貴族的氣息。
滿身異域風情而又驕傲的少女,對男人向來有著無與倫比的誘惑力。
可美色對於李破而言,沒什麽太大的作用。
李破知道,廣就身份來說,按照大隋的禮儀,他應該站起身來行臣下之禮,因為這是一位真正的公主,身上流淌著兩個大國皇族的血脈,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珍稀的動物。
可李破只是擺了擺手,“公主請安坐,您是想喝酒呢,還是想飲茶?”
宣言一樣說出自己的身份的少女,明顯的愣了愣,很快,白皙的面龐上便升起了兩朵紅雲。
顯然,那不是羞的,而是被氣到了。
“阿母常說,隋人最看重禮儀……”
李破並不言語,也不看她,只是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作為使者的女人。
意思其實就非常明確了,這樣的聯姻,我並不看重,而且,你看,這也並不是一個好的聯姻對象,不是嗎?
不管女人看沒看懂,只是笑了笑,聲音大的好處也顯示了出來,一開口就壓住了少女的聲音。
“公主坐下來歇歇,我與將軍還有很多事要說,可敦臨行前的囑托,您都忘記了嗎?”
少女立馬不吱聲了,氣咻咻的坐了下來,瞪著李破不住運氣,這次南行的目的看來她是清楚的,也在準備反抗一下封建婚姻,可這反抗到底有多激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轉眼,女人看向李破,笑容漸漸隱去,“公主身份尊貴無比,殿下更對公主視若掌上明珠……難道在將軍眼中,我突厥真的如此軟弱可欺嗎?”
此時,李破到是漸漸安心了下來,因為他確實看到了誠意,如果這真的是義成公主的女兒的話。
他如此作態,只不過是想稍稍表明自己的強硬而已。
於是他搖了搖頭,笑道:“好吧,請不要見怪,你也應該知道,我不過出身兵府小卒兒,不懂什麽禮儀,若有失禮之處,還望公主見諒。”
“再有,你可以跟我說一說大利城現在的情形了。”
女人愣了愣,隨即就是一喜,可她現在也已經越發感覺到,這個年輕的隋人將軍,真的很難掌控,更無法猜到他在想什麽。
他和那些突厥貴族將領們,完全不一樣,好像並沒有多少貪婪和野心,美色,權力這些在突厥男人眼中,趨之若鶩的東西,都不能動搖他的心志。
但那可能嗎?這就好像在說虎狼不會吃肉一樣可笑。
是的,任何一個突厥人如果知道伽藍公主要下嫁給他,都不會有這樣的反應,其中包括頡利汗和突利汗這樣的突厥權貴。
女人定了定心神,心裡在想著,這樣的人真的能夠信任,並鋒利的刀刃交到他手裡嗎?在機會來臨的時候,他又會將刀鋒對準誰呢?
心裡面如此的想著,可她臉上還是露出了驚訝,道:“您是說……”
李破笑了起來,他很滿意,這種掌握節奏的感覺確實也很不錯。
“始畢可汗病的有多重?聽說頡利汗被召回了王庭,是不是真的?突利汗呢?殿下在王庭中的心腹有幾個?你們南來,會不會讓人察覺?雲中草原上,聚集了多少人馬?”
“這麽說吧,如果你能說的足夠真實的話,我會起兵北上相助,可你要知道,此等大事開不得玩笑,多少人的人頭會因此落地,多少人的鮮血將因此流淌,一旦我揮兵北去定襄郡,事情便無可挽回。”
“如果敗了,我還可能帶兵逃回代州,殿下就沒什麽退路可言了呢。”
說的很是直接痛快,實際上,李破在想的是,此事不管成敗,只要義成公主有登上汗位之心,那也就夠了,突厥內亂,已成定局。
而就算義成公主登上汗位,又有多少人願意聽從一個女人的命令呢?在中原帝國中,出一個女帝是如此的艱難,在突厥那邊兒只要更甚,不會有更加容易這個說法。
他要做的,也許就是添一把火進去。
到了這個時候,他已經開始漸漸確定,這並非是一個陷阱,因為他有自知之明,雖然現在他已為代州行軍總管,有三郡之地在握,可也犯不上讓那位突厥可敦,義成公主殿下如此處心積慮的算計。
他有八九成的把握,此事是真的。
當然,在之後,不管這女人答不答應,他都會派人隨她一同北上,去見義成公主,代州的斥候,也會去雲中草原哨探一番,一旦有什麽不對,那就是另外一個說法了。
他這人一旦下定了決心,就從不會拖泥帶水,再猶猶豫豫的左右旁顧。
那麽之後代州的一切,都將隨之為這一戰讓路。
義成公主將這當成了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作為代州行軍總管,同樣如此。
一戰之下,他要打出數載的平安出來,失去了突厥人壓製的代州邊塞,戰略形勢也就完全不同了。
女人被這一連串的問題問的有點蒙,可心裡也長長舒了一口氣。
她的姿態已經放的足夠低了,也並不符合突厥大國使者的身份,可這卻是義成公主殿下的命令,因為此行必須成功,為此,殿下甚至將最寵愛的女兒都拿來作為聯盟的紐帶,她這裡如果出了差錯,也就不用回去見公主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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