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年諸事繁冗,吐蕃人不來也好。”
這話只能是范文進說的,作為涼州的最高行政長官,他要對治下的民生負責,即便擊敗吐蕃人的侵擾他也算守土有功,但最後收拾爛攤子的也是他。
明年就是涼州比較關鍵的一年,經過與吐蕃人的戰事,涼州又是一地雞毛,有的他頭疼呢。
而張倫是統兵之人,聽了這話翻了翻眼皮,吐蕃人若是縮到高地上不下來,駐守在涼州的唐軍上哪裡去立軍功?
地方守臣和統兵官在這個話題上肯定說不到一處去。
張倫回憶著在長安見駕時皇帝跟他們說的那些話,覺著身上擔子愈發沉重,若是來年沒有戰事,那麽他所率的唐軍精銳將無用武之地。
靡費糧草倒在其次,有違朝廷大略才是真的讓人頭疼。
可吐蕃人當起了縮頭烏龜的話,急切之間也沒有太好的辦法,讓突厥人上高地……也只能算是權宜之計。
勝敗之間弊端頗多,吐蕃人和突厥人不管誰贏了,大唐都不可能徹底的佔據高地。
明年派些人上高地練練兵?張倫琢磨著這事的可行性……
那邊范文進見他默然無語,也明白張大胡子的糾結之處,便笑著問道:“後續的援軍好像沒什麽動靜,將軍不催一催嗎?”
張倫覺著他在明知故問,但還是回道:“以現在的情形,哪還需要援軍?吾等在此已然足矣,再說……總管也應該聽說了吧,明年至尊要與突厥可汗會盟。
這是一等一的大事,其他的可能都要放一放……”
范文進點頭,突厥一直都是強仇大敵,前隋文皇帝時,最大的功績就是分突厥為東西兩部,並讓東西突厥盡都俯首稱臣,這是幾百年來極為少見的豐功偉績。
大唐想要再現這樣的功績可不太容易。
“如今跟突厥人會盟,時機之上……”說到這裡,范文進搖了搖頭,表示不太讚同,換了他是朝中重臣,他一定會極力阻止。
原因很簡單,突厥橫亙東西,幅員萬裡,帶甲百萬,大唐則剛剛掃滅諸侯,兩廂對比強弱立判。
此時去跟突厥可汗見面,突厥人肯定不會客氣,不說其他,只要突厥人提出讓大唐稱臣之議,你說答應還是不答應?
答應了就屬委曲求全,會遭人口誅筆伐,朝廷威望必然受損。
連楊廣那樣的敗家子都能在突厥人面前趾高氣揚,一個開國之君卻要向突厥人低頭俯首,怎麽都說不過去吧?
不答應的話,會盟的意義又在哪裡?是去激怒突厥可汗的嗎?
嗯,他想的和當初李破所思所想差不太多,但實際情況則是突厥可汗執意會盟,並做出了一些讓步。
像稱臣這樣的提議將不在他們討論范圍之內,會盟之事現在看來已無可避免。
范文進不會在張倫面前表露太多自己的政見,他這樣的地方總管想要影響朝廷大政可不容易,尤其是他和朝臣並無多少關聯。
最終只是在心底歎息一聲,也不知南北兩位君王碰面之後會談些什麽?那樣的盛事不能參與其中,實在是有些遺憾啊。
當年楊廣西巡,會西域諸國國王於張掖,北巡之時又召突厥啟民君臣至榆林相會,現在看來勞民傷財,得不償失。
可在當時確實都乃盛事無疑,被後來人讚許的大運河與這兩件事相比,在當世之人眼中,遜色的可不是一丁半點。
張倫在此事上也不願跟范文進討論什麽,如今各路唐軍都在北方邊塞布防,在他看來就是為防與突厥會盟之後,雙方沒有談攏,那樣的話,大家可就有事做了。
不過張倫倒是同意范文進說的,明年要做的事情不少。
“咱們離京的時候,至尊曾親口囑托,讓咱們幫總管把涼州馬場重新建起來,總管想過沒有,明年吐蕃人若是不來侵擾,馬場建在哪裡合適?”
范文進收起胡思亂想,重建涼州馬場正是涼州近兩年的主要政務之一,點頭道:“這個咱們倒是商量過了,前隋時涼州馬場舊址有三處,一處在枹罕,一處在姑臧左近,再有就是張掖那邊。
張掖馬場廢棄時間已長,楊廣西巡時將那裡的戰馬盡數征用,很多都送給了西域的國王們,等西巡結束,張掖馬場的戰馬已所剩無幾,後來也就沒再恢復。
枹罕和姑臧的馬場一直以來倒還在,就是戰亂太過頻繁,前些年已是無法維持,戰馬不是充於軍用,便是被一些部族搶走。
很多草場也被用於安置來歸的高地部族或是西突厥降部。
如今嘛,重建起來倒也不算為難。
只是我有意在西海設立新的牧場,那裡水草豐美,就是氣候差了些,據說和高地上的情形差不多。
以前被吐谷渾人佔據,現在嘛,卻是無主之地,所以既可用於放牧牛馬,又可作為練兵之地,軍兵們在那裡待上兩年,應該也就能上高地了吧?”
一聽這話,張倫來了精神,一拍桌案道:“還有這樣的好地方,那就依了總管,等來年天氣暖和些,咱們就去那裡瞧瞧。
至尊也還說了,讓咱們弄些西域馬來配種,楊廣那廝也真是的,不知給自己人弄點好處,竟然還把馬送給外人。
他娘的當年俺就是被他給騙了,不然憑什麽帶人去雁門給他賣命?最後你說怎麽著,他連個謝字都沒言語一聲,突厥人一走,他就夾著尾巴跑回了洛陽,說的話他娘的和放屁一般……”
范文進呲牙一笑,沒和張倫一道討伐一下楊廣。
他是前隋時的秀才,和張倫這樣的府兵不太一樣,說話時也就不會像張倫這麽肆無忌憚,畢竟楊氏屬於他的舊主,就算舊主有萬般不是,他們也會口下留德,讀書人比較在意這個。
“還是至尊思慮長遠,不過西域離著可不近,西突厥逃人你我都也見過,一路走來就是數月之久。
而且戰馬配種的事情我雖不太熟悉,可想來應該不是一匹兩匹的事情,這麽說來的話,唯有通商一途可以解決。
也不知西域那邊的情形,若和突厥一般不讓戰馬外傳,通商也是無用。
當年涼州馬場有一些,應該是歷年西突厥人進獻的西域好馬,可惜,現在已是看不到了。”
張倫撓著大胡子就笑,“此事若不為難,也輪不到咱們來管,總管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人家說的這麽有道理,范文進還能怎麽說,只能哈哈一笑道:“將軍說的在理,至尊高瞻遠矚,咱們這些人就要盡量奔走成事,不然豈不成了屍位素餐之輩?”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表了表忠心和志氣,這裡也沒旁人,都是說給對方聽的,唯恐對方一封密奏給自己穿小鞋。
幾句過後,范文進才道:“我正準備上奏朝中,開通西域商路,將軍乃至尊近人,你也幫俺參詳一下,這事能不能成?”
張倫愣了愣,心說此事你來問俺?這你可高看俺了,徐世績徐駙馬那廝渾身都是心眼,說不定還能給你出個餿主意,俺一個帶兵的將軍,哪知道那麽多?
心裡想著嘴上便笑道:“這可是問錯人了,總管不如去問問徐懋公……俺只能就事論事,俺祖籍樓煩,家中也曾有人在樓煩馬場做事。
那邊的戰馬偏於矮小,現在咱們騎乘的就都是代州各個馬場送過來的戰馬,衝陣之力不足,也無法披上重鎧,用至尊當年的話說,那就都是輕騎兵,擅長長途奔襲,正面跟人較量的話,要差上許多。
所以才需要西域馬來配種……有人總說重甲持槍,所向披靡,俺打了這些年的仗,還沒見過那陣勢,就是受戰馬所限。
不過想來也就那麽回事,碰到咱們這些人,你人馬盡披重甲,那只能悶頭衝過去,對付嚴陣以待的步軍自然是所向披靡,可遇到咱們,轉行不便之下,那就都是一根根木頭,等著咱們去砍。”
張倫給范文進上起了軍事課,把范文進弄的哭笑不得,我他娘的在跟你說通商呢,你他娘的在跟俺說什麽?
可人家張大胡子也能繞回來,“如今諸侯已滅,誰還有那麽多的步軍?所以說啊,西域馬並非必須,急也急不來。
與西域通商的話,若不能引來西域戰馬,隻為些財貨,至尊未必會有興趣,而且以現在的情形來看,咱們也無法讓商人往來無憂。
就拿吐蕃人來說,他時不時的下高地來騷擾一番,連涼州這邊都不安穩,河西這麽大的地方,咱們哪裡管的過來?
要俺說啊,這事總管還是過兩年再說吧,等咱們想辦法把吐蕃那些狗崽子給滅了,那時就算總管不提,朝中也應該會有人提起通商之事吧?”
范文進捋著胡須點頭,對這大胡子還真是刮目相看,張倫說的確實在理。
說起來他也是有些心急了,倒也不是因為旁的什麽,而是涼州這樣的地方想要興盛起來,必然就要通商。
姑臧,張掖這些地方都是來往於西域的節點,你不通商的話,地方官吏哪來的政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