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元貞三年二十四。
幽州總管,河北北路安撫大使宇文歆率軍出飛狐道,駐守於五回嶺西,專門為防禦唐軍從飛狐道方向發起進攻的兩萬夏軍降唐。
唐軍沿當年行軍路線,順利的進入到了上谷郡,上谷郡守王伯恩獻易縣,大軍趨涿郡,涿郡郡縣卻早已打起了大唐的日月星辰旗。
大軍一路無阻,安樂郡,漁陽郡,北平郡皆是如此,宇文歆差點吐出一口老血,這時他已經意識到,戰功算是沒剩多少了。
南邊的河間郡等地估計也差不多,他帶兵過來完全變成了一場軍事遊行,除了接管各地城防,布置長城沿線的防務之外,根本沒多少用武之地。
留給他的湯汁又乾又澀,只能在治平地方,探聽突厥動靜上面下功夫。
但他也沒什麽辦法,步群,李年等人已經非常克制了,因為他們完全有時間揮軍向前,畢竟捉住了竇建德,平定河北北部並不用費太多工夫。
而從大局之上出發,人家也沒等他過來的義務。
朝廷詔他出兵幽州,其實隻為防竇建德北竄,再一個就是防備突厥南來接應竇建德,兩者都沒有發生的話,他這一路兵馬也就成了閑棋。
宇文歆也有些疑惑,竇建德盤踞河北日久,不可能與突厥毫無聯系。
如今竇建德在兵敗之下沒有北來不說,突厥也沒什麽動靜,著實令人狐疑,他在代州時和突厥人打過不少的交道。
可不認為突厥東方汗阿史那多聞是個願意成人之美的人,於是在接管幽州之後,宇文歆立即派人北去,探聽突厥人的行止。
在五月份的時候,宇文歆上書朝中,突厥突利汗阿史那多聞在去年秋天,召集各部戰士去攻打遼東城了。
也就是說,突厥與高句麗正在爭奪遼東的控制權。
在阿史那多聞連年用兵之下,契丹各部,奚部,室韋九部紛紛歸於突厥帳下,他們都算是東胡鮮卑的後裔,活動在遼西,以及河北北邊的一些地區。
從社會架構上來講,他們原始而又落後,是標準的遊牧民族,這裡面奚族最為強大,大業年間還向前隋稱臣,現在則是最早歸附於突厥的東北部族。
當年李破率人攻幽州的時候,他們還奉突利汗之命走飛狐嶺想要進到幽州劫掠,一些契丹部族則配合著攻打居庸關。
而在那之前的幾年,他們還在日月星辰旗下作戰,隨隋軍去攻打過高句麗人。
有奶便是娘的模樣很符合他們的秉性和特征。
而他們之間也不和睦,奚族和契丹離著近,時常為爭奪草場而流血,說他們是世仇也不為過。
只是契丹的部落還非常松散,並沒有人統一他們,所以人數雖比奚族多,卻一直處於下風。
室韋與他們同源同種,只是他們在山北放牧,與奚部和契丹沒什麽衝突。
可前些年東北草原大雪,室韋各部的牛羊被凍死了不少,於是室韋九部一同南遷,想要把契丹各部趕走,佔據他們的草原。
契丹各部眼見不妙,組成聯軍跟室韋九部大戰了兩場,慘敗而歸,於是請求突厥主持公道。
阿史那多聞剛剛初步平息了突厥東方各部的反叛,砍下了那些不願奉一個女人為可汗的人的腦袋。
此時也正想找點事做,於是出兵幫助契丹各部驅逐了室韋人,那幾年是東北草原最為動蕩的時節。
契丹人,奚部,突厥人都在草原上流下了很多鮮血,同時也再次種下了無數仇恨。
室韋九部被趕回了山北,受創極重,無奈之下遣使向突厥稱臣,契丹和奚部則早已成為突厥臣下。
阿史那志得意滿之下,於是又將目光望向了靺鞨諸部和高句麗。
收服靺鞨人的過程很艱難,因為他們的部族多處於山中,還有一些在山巒沿麓,他們非常原始而又排外,甚至有的部落還保存著吃人的習慣,是東北真正意義上的野人部族。
但他們在本質上與契丹,奚部,或者是室韋沒什麽區別,當感受到突厥的強大之後,便陸續奉突厥為主人。
雖然他們有時還是會搞不清楚狀況,出來肆意搶奪突厥人,契丹人的牛羊,可他們確實是向突厥人低下了頭顱,承認了突厥人對他們的統治。
在這期間阿史那多聞沒少費了力氣,光是靺鞨人的部落首領就被他變著花樣的弄死了不少,而他的暴虐確實讓靺鞨諸部感受到了恐懼。
當靺鞨人變得老實了之後,阿史那多聞的下一個目標也就變成了高句麗人。
他的野心很大,當勝利越來越多的時候,他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強大,想要去完成那些歷代汗王不曾完成的偉業。
他對汗王寶座上坐著的那個女人也不再感到敬畏,他認為只要他一直這麽強大下去,早晚有一天會成為整個突厥的主人。
這顯然是突厥擺脫不了的魔咒,小可汗制度讓突厥的政治架構十分的不穩定,就像是中原帝國以前形成的分封製。
一旦中(和諧)央失去了權威,諸侯們立馬也就失去了控制,很容易便形成諸侯割據的局面。
突厥表現的更為明顯,東西可汗誰強大了都會覬覦突厥可汗的寶座,其實這根本不由他們自己來做主。
阿史那埃利佛如此,阿史那多聞也不例外,他要立下功績爭取貴族們的支持,將自己的名聲傳播到更遠的地方。
不得不說的是,雄心勃勃的阿史那多聞對於南邊的隋地卻沒有多少興趣,這顯然是始畢可汗兩次南征給予突厥人的經驗和教訓。
南邊的人對突厥人很不友好,突厥人去到那裡,會受到激烈的反抗,沒有任何戰利品可言,還會承受巨大損傷的戰事在突厥人眼中是最為愚蠢的戰爭。
而且南邊有很多城池,會讓他們碰的頭破血流……
再加上竇建德表現的一直很恭順,並不會讓人產生去教訓他一頓的欲(和諧)望。
突厥人缺乏戰略眼光的缺點在阿史那多聞身上表現的很具體,民族特性也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所以也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竇建德的求援使者到了突利汗的汗帳,根本沒能得到阿史那多聞的接見。
汗帳的貴族們按照慣例向來使討要禮物,顯然竇建德的使者準備的並不充分,給出的東西很難讓已經吃的滿嘴流油的他們感到滿意。
一個冬天過去了,阿史那多聞本人根本不曉得南邊發生了巨變,他正在全力準備在今年秋末的時候再去攻打遼東城。
高句麗此時已然奄奄一息,正是攻打他們的好時機。
遼東城將成為突利汗的王城,阿史那多聞在暢想著奪下遼東城的美好前景。
他毫不懷疑自己會成為遼東城的主人,甚至於讓高句麗王稱臣都有可能實現,因為遼東城已經成為了一座孤城。
去年秋天的時候,要不是大雪提前到來,他也許已經進入到城中了呢。
北邊的消息陸續傳到宇文歆耳中,他無疑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以及危機中所蘊含的戰機。
危機是阿史那多聞一旦佔據遼東城,會對幽州形成比現在還要沉重數倍的威脅,那意味著突厥在河北北方的廣闊土地上擁有了比較穩定的統治基礎。
整個東北,北方地域都在突厥人的統治之下,如果不向其稱臣的話,河北會變得非常顯眼,長城之外,皆為敵手。
宇文歆思量再三,進言朝中,以為應該阻止阿史那多聞的野心,等他在秋天起兵之際,抄其後路,即便不能重創突厥東方各部,也要讓草原陷入混亂當中。
而且正巧大軍陳兵河北,不如順勢攻之,以絕後患。
這就是開國功臣們和承平時節的臣下們最為明顯的區別,他們見慣了殺伐,極具攻擊性,對於敵人,先想到的從來不是妥協,而是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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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四月間,宇文歆還在接管幽州諸事,天下的戰火漸漸平息了下來。
李破詔禮部尚書王澤為揚州總管,率中書侍郎劉政會,兵部侍郎李道宗, 吏部朗中虞世南等赴江左任職。
此行對於他們來說有點危險,但只要能撫平江左,則都在開國之功的行列,過上幾年回到朝中,憑借功績立馬就能進上幾步。
想去江左任職的人不少,不論是朝中還是地方都有很多人在極力爭取,因為江左乃中原首屈一指的富庶之地。
這些年聽說被杜伏威治理的不錯,去到那裡應該很容易出政績,江右也差不多。
就是這兩處地方有很多降人留下,給人們剩下的職位不多,太極殿中吏部列出了長長的名單,挑挑揀揀才能去那裡出任官職。
這是勝利者的一場盛宴,分肥的意味很明確,像王澤這樣的從龍老臣就吃到了第一口,出任揚州總管,仕途上算是扎實的進了一步。
三五年之後回朝,資歷就踏實的很了,可以琢磨一下宰相之位。
而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北方郡縣職位的難產,河南,河北,山東等地一片荒蕪,人死的太多了,去到那裡根本無法施展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