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還不知道嗎?匐尼熱汗大人昨晚又招了兩個女奴進了帳篷,聽說一夜沒睡呢,現在也許正在做著美夢,可汗的召喚也不一定能喚的醒他,哈哈。”
不等附離子回稟,一個滿臉油光的大邏便笑著說道。
帳篷裡的人都笑了起來,有那麽兩個臉色比較嚴肅,說明他們和趙德言是一掛的。
這兩年趙德言在王庭得罪的人越來越多,今天出點小事,明白弄出點么蛾子,即便是趙德言的盟友們,也懶的事事為他說話了。
在他們看來,只要可汗還能信任匐尼熱,大家的日子就還能過的下去。
其實趙德言所代表的主要是前隋降人,他到突厥王庭的時間晚了些,也就錯過了最佳的壯大勢力的時機。
那些因為南邊戰亂而投靠突厥的“南方人”,大多都在始畢可汗南征期間被消耗掉了,那會突厥可汗汗帳中的“南方人”是很多的。
始畢可汗兩次南征,都是以“南方人”為向導和先鋒,很多人當場就戰死了,有的又都逃回了南邊。
那時突厥實力迅速膨脹,南邊長城附近的諸侯,也都紛紛向突厥王庭獻上了膝蓋,求得可汗冊封。
那個時候的突厥絕對是不可一世,南邊的人也說,戎狄之盛,亙古未有也。
用後來人的眼光,始畢可汗第一次南征的時機其實是非常精準的,楊廣自投羅網,突厥師出有名,若能一戰而下馬邑,雁門諸郡,突厥人統治中原並非不可能實現。
因為那時起碼北方的隋人,被鮮卑人統治的久了,對於突厥人也沒那麽抗拒,並沒有漢胡大防的概念,投靠突厥的人是比比皆是。
可惜的是突厥人兩次南下,表現的分外殘暴,沒有任何遠見之余,實力上也頗為拉胯,看上去並不具備中原人常說的王者之相。
中原內亂,群雄並起,突厥人挾席卷之勢來犯,卻困頓於雁門孤城之下,只是差點把楊廣嚇成精神病,卻未能傷其分毫。
隻這一次戰事,就讓突厥人失去了唾手可得的天賜良機。
而投靠突厥的前隋叛將們,在這種稀裡湖塗的戰爭當中,並沒有得到他們期待的好處,反而紛紛被突厥人推出來,當做了炮灰來使用。
只在雁門城下,率軍攻城的前隋叛將就死了十幾個,後來馬邑一戰,別說死在雲內城下的,便是馬邑郡城攻防之戰,就有不少人肝腦塗地。
戰場上沒有佔到便宜,突厥人沮喪之余,對投靠他們的“南方人”越發輕視,等到趙德言得到阿史那楊環重用的時候,南北形勢已然大變,帶路黨在突厥已經不那麽吃香了。
如今趙德言的地位是突厥可汗阿史那楊環給予的,自身則沒什麽根基,親信兩三隻,盟友稀稀拉拉。
這樣的人物在中原朝中屢見不鮮,突厥這邊也十分常見,得不到太多的尊重,貴族們調侃起匐尼熱汗來,也是駕輕就熟,只要可汗不發話,正式的或是私下裡的場合,就都是一個很不錯的話題。
而趙德言這人比較好色,更是不怕沒有尾巴可揪。
阿史那楊環也習慣了,趙德言等人就是她的座下走狗,讓人逗一逗沒什麽,只要別做的太過分,她也不會過分維護。
聽著貴族們你一句我一句的調侃著趙德言,她無奈的笑了起來,“好了好了,出去的人回來了沒有?唐人到了哪裡,怎麽還不見個人影?”
於是汗帳中突厥貴族們的話題立馬轉變了過來,開始討伐起了大唐皇帝,說他對可汗十分的不恭敬,竟然讓尊貴的可汗在這裡等了這麽長的時間,應該受到天神的懲罰。
當年那該死的天神之鞭成為了大唐皇帝,稱呼上的轉變也才數年,只是給突厥貴族們的感覺卻是過去了好久好久。
幾乎沒有人再去拿舊有的稱呼說事了,尤其是參加了上一次兩國會盟的人,對於那位大唐皇帝有了敬畏之心,已經能把唐國皇帝和可汗等同看待。
換句話說,他們覺得那人是個可以與可汗平起平坐的人物。
…………
趙德言最終沒有出現在帳篷之中,附離子的回稟是匐尼熱汗身體不太舒服,就不過來和眾人一起用餐了。
阿史那楊環也沒多說什麽,讓人把烤好的肉食端了上來,肉香和奶酒的香氣混合一起,彌漫在帳篷之中。
阿史那楊環沒什麽胃口,自己一小口一小口的飲著侄兒送過來的美酒,面前的食物也和突厥貴族們不太一樣,都是切好了的肉條,蘸著蒜汁,手裡拿著侄兒派人送過來的象牙快子,挑挑揀揀的吃著。
席間,阿史那楊環遊刃有余的控制著話題。
今年對於突厥各部來說,也是個關鍵的年頭,五月和大唐會盟之後,還要組織一場草原盟會。
其實就相當於突厥王庭的戰爭動員,草原各部都要派出部族中最勇猛的戰士,聚集到可汗的金狼旗下,最晚會在七八月間,發起對西域的攻勢。
戰略目標已經定了下來,即便不能攻打到碎葉川附近,把統葉護可汗趕走,也要掃清天山東段南麓的西域小國。
等到冬天過去,則要繼續保持強大的攻勢,明年就是決定突厥王庭能不能再次統一整個突厥的關鍵一年。
西方汗阿史那求羅是王庭中最重要的一位主戰派代表人物,他主張用兩場決戰來收復丟失已久的西域。
一場決戰他預計是在今年秋末冬初,在天山南麓迎戰西突厥王帳的主力,第二場則是明年年初,徹底擊潰統葉護可汗聚集起來的殘部。
戰事過後,便是逼迫西域各國效忠於突厥王庭,而且他認為,不應該寄希望於唐人的幫助。
在這個問題上,王庭中的突厥貴族的意見並不統一。
有很多貴族覺得西方汗對戰事太過樂觀,突厥王庭離西域路途遙遠,如果阿史那求羅一意孤行的話,很容易走上當年射貴可汗東征的老路。
如今突厥王庭跟唐國交好,為何不能讓唐國出兵,共同夾擊西突厥?那樣一來,定是勝算大增。
戰後無非就是給唐國一些好處而已……
此類建議在突厥王庭中得到了大部分人的支持,並非是少數意見,西域對突厥人來說,意義非同一般。
突厥貴族們看重的其實不是西域的戰略作用,大部分突厥人心目中也沒有這個概念,更不在乎什麽功業不功業的。
他們只是單純的垂涎於西域的財富,那是流著奶與蜜的天神賜福之地,這個概念在他們還在漠北為柔然人打鐵的時候,就已經深植於他們的腦海之中了。
這種強烈的主觀欲(和諧)望如今終於能化作行動,讓突厥王庭,乃至於突厥各部,尤其是西方諸部出奇的團結在了一起。
所以說只是在行動細節上有所分歧罷了。
較真一下的話,向外擴張的前期,大突厥主義正在重新成為突厥人中的主流思想,只不過其中謹慎的人不願意看到突厥東西兩部流血廝殺的時候,卻讓唐人旁觀,甚至坐收漁翁之利。
他們主張聯合唐國,讓唐國從側翼牽製住西突厥,哪怕在戰後分出一部分利益給唐國,也不能讓唐國成為一個旁觀者。
從這一點看來,突厥貴族中的精英們並不愚笨。
這樣做的好處顯而易見,即便此次出兵有所挫敗,唐國參戰的話,也能讓西突厥和唐國交惡,大不了就是回到之前三方相持的狀態罷了。
而阿史那求羅對此嗤之以鼻,他問出了一個非常尖銳的問題,唐國如果出兵參戰,先不論最後唐國要分得多少戰利品。
就說如果唐國在東西突厥決戰之時,先偷襲佔領了碎葉川,或是逼得統葉護投唐,到時該怎麽應對?
這種爭論沒有任何結果,都是預設性的問題,即便是換了大唐朝中的臣下們,估計也無法統一意見。
…………
太陽西斜,草原上變得昏黃了起來。
貴族們陸續出了汗帳,臉色凝重者居多,和唐人的會盟給突厥貴族們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南邊傳來的消息並不美好。
唐國正在調動他們的勇士,各種或真或假的消息傳過來,把大家弄的都很緊張,主要是他們不太清楚唐人想要做什麽。
突厥王庭也必須做出反應,從四月定下會盟的時候開始,一些突厥部落得到的汗令就是向北方遷移,以免談崩了,受到唐人的直接攻擊。
而在雲中草原上,四月末尾,突厥可汗在王庭啟程之時,幾個強大的部落便已經進入到了這裡,散布在了雲中和雲外草原的邊緣處。
先期到達的是兩千人的突厥精騎,就駐扎在故漢時所築之雲中城遺址附近,加上隨扈與可汗到來的數千可汗親軍,差不多有一萬多人。
會盟之後,他們將隨可汗一起回去王庭,並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做好西征的準備,而此次西征,突厥王庭的汗帳,將向天山沿麓遷移,一直到匯合以薛延陀諸部等鐵勒人部落為止。
幾乎相當於可汗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