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嘟咕嘟,尉遲偕大口的喝著水,水從他的嘴角流下來,到地上時已經變成鮮紅色。
他的親兵則在焦急的查看著插在他肩頭的長箭。
尉遲偕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將人趕開,一把抓住箭杆,稍一用力便拔了下來,他身上穿有鎧甲,臂上也有護臂,箭矢只是穿透了過去,入肉並不深,皮外傷而已。
不一會兒,趙世勳也回到了這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兩個人終於有了狼狽之色。
只是吧,趙世勳一直得老天辟佑,這許多年征戰,一如當年登城而上時一樣,戰事再是激烈,他也總是能囫圇個的下來,這次也不例外。
可尉遲偕就沒那麽好運了,肩膀中了一箭不說,胸膛上也被人砍了一刀,只是他穿有甲胄,沒被人砍翻而已。
這次兩人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也不再叨叨什麽關西人不過如此的廢話了,如果不是還有點臉皮,兩個家夥一定會道上一句,關西豪傑,果然名不虛傳。
當然了,再是謙虛,像他們這樣的將軍也會在後面加上一句,可照著咱們卻還要差上一籌。
戰事驟然艱難了起來,其實也讓兩人非常意外。
本來天色已晚,唐軍攻勢又不如白日裡那麽強,各部陸續開始補充飲水,吃些食物。
可誰想到,唐軍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就發了瘋,衝上來以死相博的人越來越多,退後的卻沒了幾個,一排人戰死了,後面人爭相補入,連綿不絕間,攻勢如同巨浪般湧動著,一浪一浪的拍了上來。
當關西男兒的血性和勇氣被官爵,功業,甚或是同袍的鮮血徹底激發出來的時候,他們確實無愧於這麽多年來賺下的赫赫聲名。
關西男兒,不可輕辱……
晉軍稍有松懈,便被這種突然爆發出來的瘋狂攻勢弄得連連後退? 一整天都不曾動搖的軍陣,一些地方竟被唐軍突入了進去。
破陣而入的唐軍雖然很快便被殺死,可卻極大鼓舞了唐軍的鬥志? 仿佛讓他們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晉軍也很快便在身後的戰鼓聲中回過神來,用不輸於對方的瘋狂攻勢來作為回應? 兩個領兵將軍甚至親自上前,與敵激戰? 這同樣鼓舞了晉軍的士氣。
太陽還沒有落山? 借著最後的光亮,兩軍舍生忘死? 拚殺在了一處? 槍林湧動? 刀光翻飛,熱血奔湧,天地間再沒有別的聲音,只剩下了兩軍的廝殺聲? 此時每一個音符,都在向高昂處挺近。
這也象征著兩軍終於進入到了戰爭的白熱化階段? 軍人們開始用生命來詮釋武勇,用鮮血來彰顯功勳。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可雙方沒有絲毫罷戰的意思,如火般燃燒的戰意驅散了一切其他意志? 隻想在這裡決出勝負。
換句話說,兩邊人馬都殺紅了眼,誰也不想示弱,勝負卻好像被拋在了一邊。
唐軍不再抱有任何保存實力的想法,精銳輪番上前,皆是當年經歷了西北戰事的老卒率領,用敵人的,甚或是自己的鮮血來證明著,關西人的武名並沒有在他們手中斷絕。
當一個個有名有姓的關西貴族戰死在了陣前,給那些普通軍卒的震動是無以複加的,既他能死,我何不能死的念頭一旦產生,便無可救藥的激發了他們從先祖傳下的好戰的基因。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有人曾豪言,秦人居天下項背,佔天下武運半數……雖有誇大,卻非無因。
晉軍傷亡越來越重,可他們的韌性同樣完美的表現了出來,前赴後繼,無懼生死……和唐軍爆發式的勇猛不同,他們是從隋末戰亂中走出來的,用軍紀以及榮耀來打磨的殺戮機器。
而他們對功業的渴望,對榮耀的追求,皆非唐軍上下可比,論士氣,他們有比唐軍更旺盛的鬥志,論衣食飽暖,已經漸漸缺糧的唐軍也無法與他們相比……
如此種種,相較之下,晉軍更像是職業軍人,而表現在戰場上,差別就更明顯。
傷亡已達三成,軍陣卻無任何潰散的跡象,因為校尉戰歿,營尉頂上,營尉死了,隊正繼之,這是一個非常無趣,卻又表現的分外殘酷的推斷題。
晉軍就是這麽打造出來的,這裡沒什麽民壯,甚至於他們都不屬於府兵范疇,如果非要劃分的話,他們和前隋的鎮軍相似,一群非常專業的職業軍人。
在唐軍的瘋狂進攻中,晉軍陣型稍有散亂,之後再行整合,接著又為唐軍衝開,卻又再次彌合。
即便是趙世勳的戰旗被唐軍拚死砍斷,沒等唐軍發出歡呼,衝來的唐軍士卒便已被紅了眼的晉軍士卒砍倒在地,很快趙世勳的大旗就又立了起來。
這才是一場真正的殊死較量,死的人越來越多,大量的鮮血沒有讓人們冷靜下來,卻刺激起了人們的凶性。
人們漸漸變得瘋狂,好像沒有人再希望看到明天升起的朝陽,都一股腦的朝地獄狂奔而去。
澆滅人們戰爭熱情的是黑夜的來臨,即便是唐軍再不甘願,隨著天色越來越暗,他們也不得不與敵人漸漸脫離了接觸。
蒼涼的號角聲再次響起,這次不是進攻而是退兵的信號,唐軍徐徐而去,回馮翊城中去了。
夜戰?不存在的,沒有哪個將領會在夜晚跟強敵糾纏,那無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都很不負責任。
唐軍不甘的姍姍而去,留下了遍地的屍體以及嘩嘩流淌的血河,好像在告訴他們的敵人,別走啊,咱們明日再戰。
晉軍酣戰一日,可謂是傷亡慘重,看著離去的唐軍,許多人脫力般軟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腦子也慢慢從狂熱中冷卻了下來,開始慶幸自己還活著,順便為死去的同袍悲傷一下。
粗略的收拾了一下戰場,也就是把自己人的屍體稍稍規整一下,然後把如同蒿草般扎在地上的箭矢收集起來,明日裡可能還用得著。
最後就是清點傷亡了。
聽著報上來的傷亡情況,尉遲偕和趙世勳滿嘴都是苦澀的滋味。
隻這一天就戰死近三千人,一千多重傷,其余人等除了像趙世勳這樣的王八蛋,幾乎各個帶傷。
總之一句話,這萬余晉軍,一戰之下已經被打殘了……損傷半數,若是平常時節,這樣的一戰下來,早就潰了。
尉遲偕兩人心情鬱鬱,也沒心思再去清點殺傷敵人多少,他們只是想著,他娘的還要守上兩三日,俺們真的好像做不到啊。
比他們更難受的人大有人在。
回到馮翊,李世民與他身邊的將領們也能沒閑著,安撫士卒,鼓舞士氣,清點傷亡,一樣不能少了。
直到月上欄杆,李世民才來得及喝上幾口熱茶,肚子也終於開始抗議了起來。
遂一邊吃飯飲水,一邊聽取各人報上傷亡,這真是不是佐餐的好玩意,沒聽幾句,李世民就有些吃不下飯了。
那些征調的地方守軍也就罷了,既非軍中精銳,也非秦王親信,炮灰屬性士卒,是這年頭最為常見的消耗品。
可另外一些就不一樣了,這些即便不是出身秦王府,也是一支大軍必不可少的核心支柱,更何況他們現在皆由天策上將府心腹將領率領。
當李世民嚴令各部向前時,這些精銳便被輪番派了上去,激戰至最後,也未能潰敵,自身的損傷卻是慘重的讓李世民差點流下眼淚。
八九千人就這麽沒了,輕傷者不計其數,幾乎沒有重傷員,因為重傷的都被留在了晉軍陣前。
天策上將府左二監門李孟常重傷,是被其親衛們拚死搶回來的,也正是他率人上前,硬生生殺了進去,斬斷了在眾軍拱衛當中的趙世勳將旗。
天策上將府司馬宇文士及在後督戰,為流矢所中,差一點丟了性命,按照其傷勢而言,估計得在床上躺些日子了。
天策上將府右二護軍段志玄暫時成了瘸子,秦王府部將公孫武達因躲避箭雨,被親衛們壓的斷了幾根骨頭……
這還都是秦王府嫡系,皆是有名有姓的大貴族。
其余光領兵校尉就戰死了四個,還有兩個因作戰不力被斬首。
如此一戰下來,唐軍也可謂是傷筋動骨,最重要的是他們並未取得想要的戰果,將對面那些頑強到可怕的敵人摧毀掉。
於是唐軍的士氣不可避免得低落了下來,造成的直接後果也顯而易見,李世民耳邊的聲音一下就多了起來。
退守長安,等待各路人馬來援的建議影影綽綽的出現了,為首的是襄邑郡王李神符。
倒也不是李神符如何如何,而是形勢對唐軍越發不利所造成的,晉軍之能戰,在白日裡已經被驗證的十分清楚了,等到更多的晉軍上岸,十余萬大軍若被整個圍在馮翊城中,那才叫輸的徹底。
倒不如留些人馬堅守,其余退守長安,並詔西北屈突通,蜀中李孝恭等回援長安來的穩妥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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