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還在往河邊調集著兵力,過河的決心也越來越堅定。
換句話說,一旦開始過河,所有的行動都需要堅定的決心和意志,這是李破對準備渡河的眾將,甚或也可以說是對他自己的要求。
就像當初李世民率兵救蒲阪一般,猛攻灘頭的時候幾乎不留余力,那並非是愚蠢,而是在狹窄地方作戰的必然選擇,狹路相逢勇者勝嘛。
而堅決並不意味著一定勝利,失敗的時候,越堅定的人損失越大,可你若不是不冒這樣的風險,又怎麽會收獲喜人的果實?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李破跟眾將商議軍事的時候,最終定下來的決議中充滿了進攻的精神。
各種意外在所難免,比如說牛進達和沈青奴出了紕漏,或者是兩人本就是詐降等等,因為畢竟他們和張士貴不一樣,這些都要考慮到。
而大軍一旦開始渡河,便不會輕易停下來,遇到挫折,必須奮勇向前,為後續大軍打開通路,直到全軍匯合於黃河南岸,到了那個時候,大軍也就有跟唐軍決戰一場的實力了。
眾人算了算,全軍過河大概需要一天到兩天的時間,因為戰馬過河很困難,此時黃河還在漲水期,所以讓這個時間很不好估量。
如果再算上糧草,那時間可就長了,幾萬人的糧草,不用個十天半月的根本過不去。
這麽長的一段時間,唐軍若來攻打,那就只能硬碰硬的跟唐軍戰上一場了。
說起來眾將看著濤濤而過的黃河都有點眼暈,但對和唐軍廝殺卻紛紛表示毫無問題,顯然他們打唐軍已經打出了信心,這是好事,用如今的話說來,就是士氣可用。
毫無疑問的,最可依仗的還是騎兵,戰略目標是將唐軍壓製在潼關,而非是要攻打潼關要塞,所以還是以野戰為先,騎兵乃野戰利器,代州騎兵尤其如此。
而且風陵渡口離著潼關太近了些,於是還要考慮到潼關唐軍步步為營,逼迫己軍在於風陵渡口決戰,那將是很糟糕的一個情形。
如果是那樣的話,繼王世充之後,便也輪到李破來做這個冤大頭了,兩家相爭,眾人窺伺,不論勝敗,光以戰略而論,晉地大軍便也處於了下風處。
李破覺著這種可能性不大,王世充應該還能挺上一段時日,想來梁師都,李軌也應該有所動作了,西北戰事一起,潼關守軍還敢出關一戰?
以李建成現在表現出來的性格,領兵特點,甚或是戰略素養而言,都意味著唐軍出關跟自己糾纏的可能性不大。
而只要給他一個充裕的時間,那麽他完全可以據有弘農跟潼關唐軍相持,而非是在風陵渡口死守。
當然了,這些都是猜測,比起以往的戰略部署來,這次要考慮的東西多的多,情形很是複雜……
李破此時也終於意識到,這是自己走出晉地的一個契機,在晉地呆了十多個年頭的他,終是到了要一步跨出去的時候了,所以艱難之處在所難免。
可戰爭就是這個樣子,沒有哪場戰事在事前就有十足的把握,對於戰事前瞻性的猜測也是戰爭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
猜錯了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卻不能因此而失去戰機,而越是複雜的局面,也越能體現統兵之人的能力和幸運程度。
李破自覺……還成吧……
即便之後最壞的情形發生了,那也沒什麽好說的,背水一戰而已,說不定他能領兵一舉衝進潼關呢。
那樣的話,樂子可就大了……
…………………………
當然,
如今樂子最大的還屬王世充無疑,河南大軍無疑已呈騎虎難下之勢,在陣前斬殺了左武衛將軍郭舉之後,王世充的皇帝車架就再沒有離開陣前。
平靜了一天,王世充便重新督促眾將攻城。
缺衣少食的河南大軍,大部分都還都保持著義軍本色,王世充和他的臣下們也沒那個功夫細細整編軍旅,所以除了那些本就是由隋末官軍蛻變而來的軍伍還能像樣一些外,其他都是亂糟糟的。
誰都知道,這樣的軍旅在戰時流的血最多,也流血流的最快,只是他們的血和旁人的一樣,都鮮紅的刺眼。
進攻的號角聲響起,一隊隊衣衫襤褸的軍卒像被驅趕的牛羊一樣,絕望的衝向潼關關牆,然後成為一具具奇形怪狀的屍體躺在那裡,任由自己的熱血流淌出來。
烈日炎炎,屍骸如山,隨著戰場之上衝天而起,並一直不曾斷絕的喊殺之聲,刺鼻的血腥味越來越是濃重。
所有人視線之內,好像都漸漸變成了紅色,一場瘋狂而又愚蠢的消耗戰,將潼關上下徹底變成了血肉屠場。
在這裡,高低貴賤,層次分明,可只要躺下來,那麽大家就都歸於平等,還想帶兵去砍閻王腦袋的人,那肯定是徹底殺紅眼了。
每天傍晚,潼關上下便會冒起濃濃的黑煙,刺鼻的味道,彌漫於潼關左近,臭烘烘的,與那血肉橫飛的景象一樣,令人惡心而又驚悚。
近兩年來,這樣的大戰已經是越來越少了。
王世充傾力一擊,將自己為數不多的生機漸漸耗盡在潼關之下,而守關的唐軍此時其實也是叫苦不迭。
坐鎮於關中的太子李建成每日裡聽著臣下們清點出來的傷亡數字,也逐漸開始心驚肉跳,心中更是暗自慶幸,有潼關這樣的堅城要塞,傷亡還如此之大,若是和王世充野戰……
好吧,這樣的慶幸沒什麽可說的,更像是在為自己的決策找尋充足的理由,野戰和守城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戰略。
一般來說,野戰比拚的是統兵將領們的勇氣和魄力,以及軍卒士氣高低,精銳與否等等,而守城同樣也有許多優劣計較,可最重要的還是耐心和承受能力的問題。
當然了,這些對李建成來說都已沒有任何意義,他選擇了固守堅城,那麽在王世充二十余萬大軍面前,便已經暫時失去了這場戰事的主動權。
而潼關要塞也保證了唐軍能夠最大程度的保存自己的實力並大量殺傷敵人,如果換個對手,有可能唐軍的傷亡不會太大。
可現在王世充已經瘋了,那麽他也順勢成為了唐軍現在最可怕的那種對手,絲毫也不會計較自身傷亡多大的王世充,給潼關守軍造成了非常嚴重的殺傷。
半個月,王世充算是不大不小的創造了一個奇跡,一直連綿不絕的對潼關維持著高強度的攻勢,近五萬人傷亡在潼關之下。
濃煙滾滾,將潼關整個籠罩在其中,期間下了兩場小雨,沒有讓這裡更加清爽,反而真切的體現出了血流成河的景象。
雨水被鮮血染的通紅,在潼關下肆意流淌,第二天地面乾涸之後,整個潼關城下以及城牆之上,都是一片淺紅顏色,看著像染了一層染料。
河南大軍傷亡慘重,而之前胸有成竹的唐軍也是筋疲力盡,近萬的傷亡,不但讓守軍漸漸驚恐了起來,同樣也使堅固的潼關開始微微搖動。
如果河南大軍眾志成城,那麽潼關很可能會在之後的某一刻向他們敞開大門……
可戰爭沒有如果,也沒有哪支大軍能夠承受近四分之一的傷亡依舊保持住士氣,更何況是王世充這種七拚八湊的大軍了。
右屯衛將軍,光祿大夫孟讓因侄兒戰死,大怒之下,督軍猛攻潼關,中箭而亡,右翊衛大將軍張升重傷而還,站殿將軍鄭虔相因攻城不利被王世充斬殺示眾……
潼關之下,李密舊部迅速凋零殆盡,幸存者們人心惶惶。
而王世充還在意猶未盡的環視左右,已經被染的血紅的刀鋒依舊未曾歸鞘, 讓人驚恐不已。
此時,更為可怕的是,大軍糧草漸盡……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來自於潼關之上,已經開始無法忍受傷亡的李建成,帶著新降的程知節和秦瓊出現在關頭,兩個臉皮特別厚實的叛將在關頭呼喊,讓眾人早降。
於是乎,河南大軍的攻勢戛然而止,詭異的平靜了一個多時辰,就像往涼水倒進了滾油一樣,轟的一下,關下大軍便炸了開來。
這是一個很具戲劇化的場景,沒有親眼見證的人根本無從想象。
混亂從吳黑闥,郝孝德兩部開始,早有準備的他們,聯合了楊德方,陳壽等人,揮軍攻打王世充車駕。
王世充在陳國公段達等拚死護衛之下,衝出亂軍,回到不知所措的後軍當中,隨即詔後軍各部攻打前軍,想要來個陣前平叛。
此時,這場戰事儼然已經來到了高(防和諧)潮,潼關之下,沸反盈天,河南大軍各部相互廝殺,比之之前攻打潼關堅城可是熱情多了,忘乎所以的整個將之前還在拚死廝殺,流下無數鮮血的唐軍拋在了一邊。
矛盾重重的河南大軍終於在關鍵時刻崩潰開來,關上的唐軍將領們,從太子李建成以下,各個看的目瞪口呆……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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