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支糧隊主事的兩個人不是軍中將領,卻都在晉陽總管府中任職。
一個叫張亮,在總管府軍法司任職,即便這位努力的掩飾,劉朝宗還是能從他口音中聽出來,這應該是個地道河南人,在官場中呆了許久,家世也不錯的劉朝宗很快就給這位戴上了貌似忠厚,實則奸狡的帽子。
另外一位叫楊續,在晉陽總管府中任職記室,一聽其人說話,劉朝宗就也知道,這位是關西人,言談舉止都能顯出大家風范,顯然應該是關西哪家門閥子弟。
營地早就建好了,主簿領著縣衙人等引糧隊去營地駐扎,劉朝宗則陪著楊續,張亮兩人往縣衙而來。
按照當下官場的習慣,很快劉朝宗便和楊續兩人敘起了家世,年庚,張亮在旁邊只能羨慕的瞅著。
聽聞楊續出自弘農楊氏,劉朝宗驚訝之余,頓時又鄭重了許多,同時心裡也在犯嘀咕,連前朝的皇親國戚都跑到晉陽來了?你這跋山涉水的為的是那般呢?
更為奇怪的是,楊續是總管府的記室,一個官職不高,卻可以直達機要的位置。
劉朝宗不由回頭望了望插在平遙城頭上的日月星辰旗,心中略有所悟。
當然,方來不久的他能悟出點什麽來,實在有待商榷……
而一路上,楊續時不時的會跟張亮說上一句的姿態,也讓劉朝宗明白,這個河南子不是什麽可有可無的小人物兒,也便對張亮客氣了幾分。
晚間劉朝宗給兩人的接風宴很是簡陋,令人頗為尷尬的是,還是張亮機靈的悄悄命人去宰殺了一隻羊羔,才讓晚宴稍稍有了點模樣。
實際上,不管是張亮還是楊續對於平遙而言皆屬過客,住上一晚,第二天就得啟程繼續南下。
張亮是奉薛萬徹之命,去軍前效力的,前些時他給自己鋪墊了一下,去到軍前就能歸於元朗轄下,這人的生存能力,別說楊續比不得,即便是從荊襄一路逃出來的劉朝宗也是望塵莫及。
這不,冬初的時候送走了徐世績,也許是徐世績春心萌動的樣子讓他靈機一動,也許是其他什麽原因,反正不久他便在晉陽結了一門兒親事,等到他從南邊回來,就能娶了對方過門,也就算是在晉陽有了家室的人了。
這對他的仕途顯然是十分有利的事情,如果可能,他還琢磨著見到頂頭上司元朗,如何投其所好,讓上官給他的婚事添點光彩什麽的。
想的可是很長遠呢……至於如今的平遙縣令劉朝宗,對於消息已經分外靈通的他來說,了解的已經很不少了。
說實話,他對劉朝宗很是佩服,沒辦法,草莽出身的人們就喜歡這樣的故事和人物兒。
而楊續呢,作為總管府記室,自然應該跟隨於主公身邊,而非是在晉陽總管府中抄抄寫寫做個地道的文抄公。
他對平遙縣令劉朝宗的觀感倒也不錯,可也就止於此了,家世相差懸殊,對方姿容不夠俊美,官職也不夠高,對他再恭敬也很難激起弘農楊氏子弟交往一番的熱情。
和這破敗的平遙縣城一樣,都屬於要扔到身後的。
當然,張亮和楊續兩個不知道的是,以劉朝宗如今的心態,其實也沒有任何跟他們攀交情的欲望。
之所以表現的這麽熱情,只是其人固執的認為縣衙太破了,得好好修整一下,如果讓李破診斷一下的話,他一定明白,這是心靈受創的後遺症在作祟。
讓趙主簿差點合不攏嘴巴的是,第二天糧隊啟程南下,張亮很乾脆的給縣城留下了五百兵,由一個營正率領,美其名曰,幫助平遙縣剿匪。
其實這是五百來自雁門的新兵,
很有建設家園的經驗,人數雖然少了些,但時間長一些的話,足夠對平遙縣城粗略的進行一番修繕了。至於怎麽向總管府報說,張亮自有主意,劉朝宗向來恩怨分明,隨後也會向郡守府報說一番。
之後送別的時候,對楊續,劉朝宗也就是維持了表面上的客套,對張亮卻是道了一句,“日後但有礙難,只要劉某力所能及,盡管吩咐便是……”
張亮歡喜的離開了,他這人向來認為,交朋友不怕多,這年月誰他娘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就會落了難,要真到了那個時節,這位平遙縣令許是比徐呆子更靠得住呢。
離開平遙之後的第二日晚間,緊趕慢趕,終於趕到了介休,沒等兩人去拜見一下張郡守,後面卻是有人快馬趕了上來。
很快,西河郡太守張雲智出迎,待得夕陽西下之時,總管府長史,晉陽令溫彥博帶著數百護衛軍兵風塵仆仆的出現在了介休城下。
一連串的變故把張亮和楊續都嚇了一跳,楊續投效日短,還只是覺得有些蹊蹺。
而張亮可不一樣,他頭一個想到的就是前方可能兵敗了,這讓立馬產生了扭頭北竄的念頭。
當瞅見溫彥博頭上系著的孝帶,張亮不厚道的松了一口氣下來,暗自嘀咕,這是溫氏有人亡了?怎麽出殯到了介休?
接著他便腹誹,晦氣啊晦氣,老子要去軍前效力,卻在這會見了白,此去大凶啊這是。
不提這位亂七八糟的心思,溫彥博出現在這裡,確實是因為溫氏有人亡故了,而且還是溫彥博的至親之人。
歿的是溫彥博的三弟,溫彥將。
溫彥博這一支有兄弟三人,長兄溫彥弘,字大雅,此時在長安任職黃門侍郎,參與機要,很得李淵信重。
溫彥博是次子,命運出現了很大的偏差,現在在李破麾下混的一點不比兄長差。
溫彥將,字大有,在長安任職中書侍郎,封爵清河郡公,和他的兄長溫大雅同在中書,掌握機密,參與政事。
溫氏一門三傑,晉地人家很少有比得上他們的了。
只是如今幼弟中道而喪,聽到喪訊傳來,讓溫彥博如遭重錘。
李淵很厚道,嗯,姑且說是很厚道吧,反正溫彥將歿後,靈柩在長安停靈了幾天,李淵大加恩賞,之後很快便允其起靈歸鄉。
不顧兩邊正在交戰,先就讓人護送靈柩渡過黃河來到了李破軍中,李破能怎麽辦?幾乎別無選擇,立即命人送靈柩北上,同時派人傳信給溫彥博。
這個堵添的可是不小,卻還是打著仁義之名行事,讓李破十分不齒之外,也只能暫停攻城,先和唐軍完成陣前交接。
這會兒李破不知道的是,李淵現下也是焦頭爛額。
去歲冬末,前內史令竇威歿了,此人乃隋太傅,鄧國公竇熾幼子,皇后竇氏的堂叔,說起來,他竇熾一脈應該是河南竇氏的一支,可遷居關西之後,他們也和其他竇姓子弟一樣,以扶風竇氏自居。
這倒也沒錯,河南竇氏本來就是扶風竇氏的分支,只不過早已另立宗祠罷了。
要說溫大有亡故,李淵還能順勢利用一下,那麽對於竇威,他就不得不鄭重對待了。
因為竇威不但出身關西世閥中極為顯赫的門戶,而且和他還是親戚,另外又有擁立之功在身。
所以竇威出殯的時候,聲勢弄的極為盛大。
接著鬧心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禮部尚書,兼太子詹事李綱病倒了,不奇怪,竇威的治喪事宜一直都是禮部在忙活,加之天策府一系也在不停找他麻煩,於是李綱也就病倒了。
緊接著李綱便以體弱多病,不堪驅馳為由, 上書想要辭去太子詹事一職。
這同樣也不奇怪,在劉文靜一案前後,太子李建成對他為劉文靜求情一事極為不滿,而秦王府那邊兒同樣對他有所敵視,簡直弄的裡外不是人。
在夾縫中倍感為難的李綱終是做出了決定。
說起來,李綱這人簡直就是太子殺手,他年輕時事齊王宇文憲,不久宇文憲就被殺了,等到楊堅登位,他又任職東宮洗馬,事太子楊勇,楊勇最終被廢。
如今又成了太子詹事,按照既定的軌跡,李建成可也時日無多了呢。
李淵接到李綱的辭呈,也很不滿意,你這是給朕故意添亂呢是吧?你是真的病了還是心病在作祟?
於是李淵也跟李綱開了個玩笑,去其禮部尚書之職,遷東宮舍人,你不是不願輔佐太子了嗎,這回我還真就讓你上了船就下不去了。
李綱有苦難言,病臥在床,也不出府門了,在長安過起了隱居生活。
沒等李淵真惱起來,治罪於這個不知好歹的家夥,他家的敗家子又弄出了事端,李元吉和屈突通一道領兵西北。
李軌在涼州待的還算老實,可梁師都背靠突厥,又沒了郭子和的掣肘,終於活躍了起來,從榆林到延安郡,都納入了他的勢力范圍,接著便起兵攻靈州。
靈州總管李道宗舉兵相抗,連敗梁師都,同時因為兵少,並不能擴大戰果,於是向李元吉求援。
李元吉大喜,欲領兵北上攻打梁師都。
可屈突通卻勸止道:“東邊軍情甚急,蜀中也在危急關頭,我若輕易出兵,勝則不足以震懾群雄,敗則難以收拾,何如頓兵相持,以待戰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