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恕文進淺薄,須知漢王雖為雄主,卻遠在千裡之外,遣我來此,也隻為與涼王修好,共赴艱難……可李公之看重……”
范文進說到這裡,搖了搖頭,意思表達的很明白,漢王之名在西北真有那麽大的用處?讓你一個內史令深夜間,孤身一人來此尋我密謀?
其實也就是說,范文進雖然猜到了李贇等人的目的,卻還無法準確的把握他們的用意,所以迷惑依舊存在。
而不弄清楚這個,還談什麽相助不相助的?
李贇苦笑,他不願意看到漢王派來的使者是個蠢人,可也不希望這人太過聰明,聽上去有點矛盾,卻並無什麽奇怪之處。
與蠢人來談大事,肯定不成,可若對方太過聰明,那過後定要吃虧,去了個安興貴,來了個范文進,那也不是什麽好事吧?
可事情就是這麽無奈,他一個內史令,卻不得不向外方使者解釋涼國的內情隱秘,這要是在平時,都算得上是通敵叛國了。
到了此時,李贇也是滿腦門官司,他覺得向來偷奸耍滑的曹珍和關謹幾個都很可恨,就知道欺負他這個老實人,有好處想不到他,一旦為難了,就想起他老李來了。
對面這個漢王使者也挺討厭的,大家夥都快掉了腦袋了,還在這裡刨根問底,你知不知道時不我待是什麽意思?知不知道……
嗯,這位現在是口乾舌燥,外加頭上冒火,和范文進有的一拚。
然而他卻還不得不繼續耐心給范文進解釋,“漢王威名遠揚,西北英雄盡都敬佩……”
范文進靜靜的聽著,心裡卻道,漢王威名遠揚不假,可要說讓西北盡都敬佩,卻是說的過了。
這就好像自家人誇獎自家人,誇的再過火也不奇怪,猛一聽外人也誇的挺狠,還有點不適應,當然了,現在李贇等有求於人,讚漢王如何如何了得,也在情理之間。
可接下來李贇說的,佐證了人家真沒有跟你客套的意思。
漢王李定安的名聲在西北,無論是梁師都處,還是西涼,都有著令人不得不正視的影響力。
相比李淵的寬厚仁慈之類的賢名,李破的名聲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
和范文進想的有所偏差,身處中原的諸侯們都曉得漢王李定安善戰,不管是竇建德,王世充,還是蕭銑,對晉地的李定安皆有所忌憚,尤其是深受其害的李唐,早已將李破視為大敵。
可以說,接連擊敗李唐,並據有晉地的李破再非籍籍無名之輩,和李唐交戰之時,已有先聲奪人之勢。
只是話說回來了,中原爭霸自有其規則,相互敵對時,總要往對方身上潑些髒水,一來鼓舞自己人的士氣,二來呢,也要想方設法的抑製對方的聲望等等。
這些其實都是司空見慣了的手段,所以可以稱之為一種套路或者是規則,就像是李破不會去讚賞李淵的賢明一樣,李淵也只會說他是暴躁嗜殺的賤家子。
可西北不一樣,這裡多民族混居,很多人其實都過著遊牧的生活,規則更接近突厥汗國,中原文明深刻的影響了這裡,可卻無法從根本上改變人們的生活方式。
比如從春秋戰國時期開始,中原已漸漸從奴隸製部落向封建王朝過渡,到得漢時,屢有明令禁止蓄奴,雖然不能全面改變奴隸的產生,卻也讓奴仆有了一定的人身保障。
一直到如今,因為種種因素,奴隸這個行業還是無法根除,更看不到任何根除的希望,卻也不會像古時那樣,很少見到大規模的殺死奴隸,用奴隸陪葬等場面了,不是特別殘暴的貴族,也不會以殺死奴仆為樂事。
當然,這也要排除掉晉末戰亂時,那些駭人聽聞的暴行,那是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胡人殺紅了眼睛,漢人奮起反抗,同樣不會手下留情……於是,中原地帶,尤其是北方,野獸橫行,血流成河,也就談不上什麽文明和規則了。
只是中原文明或者稍有後退,可即有先例,就不會返回到原點,大規模的蓄奴,給自己弄個部落什麽的。
然而再看看西北是什麽樣子呢,完全的金字塔構造,奴隸群體一直很龐大,構成了金字塔的底座,比平民都要多得多。
不說以前怎樣怎樣,就說現在,大規模的奴隸起義幾乎剛剛失敗,四分五裂的義軍被人瓜分乾淨,出現了梁師都,薛舉,李軌這樣的頭領,然後……
然後大批的奴隸就又出現了,他們主要來源於戰亂時被俘的羌人諸部,更為可笑的是,一些曾經的奴隸,借著戰亂搖身一變,成為了初級貴族,反過身來便大肆蓄奴,過起了以前他們最痛恨的人一樣的生活。
這和中原的義軍其實沒有什麽區別,他們不會幻想什麽人人平等,他們的夢想其實就是過上他們的對立面那樣的生活。
所以說,過了秦州,延州等處,便儼然另一方世界。
而漢王李破的名聲之所以在這裡傳播開來,引人敬畏,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曾領兵奮起抵抗突厥入侵,之後還揮兵北上草原,給了突厥人重重一擊。
這些故事自然不是晉地的人們帶過來的,而是突厥人自己說的,更有說服力不是嗎?
當然,這也就是近兩年的事情,李軌起家的時候,先收服了一些隋室舊臣,然後又收攏西北羌族為首的部族,外加西突厥叛將相投,勢力迅速膨脹開來,最終佔據河西。
此時李軌並沒有打算向突厥求助,他覺得自己離突厥挺遠,中間還有梁師都和李淵隔著,自己挺安全。
再有就是他治下的胡人已經夠多了,就別讓突厥人再來摻和了,不然的話,很可能有些家夥帶著部族去投靠突厥,臨走的時候說不定還想帶點什麽其他的過去,給突厥人獻媚呢。
不得不說他的想法很獨特,只是估計除了梁師都感同身受之外,其他人是不會理解他的想法的。
只是當了皇帝之後,他很快就明白,沒有突厥的幫助,他根本沒辦法在西北立足,為什麽呢?
很好解釋,有再多的粉飾也難以掩蓋西北多為荒涼不毛之地的事實,根本養不起那麽多的軍卒,當擴張期稍稍過去,一群沒什麽治政經驗的人們便突然發現,最大的問題不是人馬夠不夠用,地盤夠不夠大,敵人又如何如何,而是糧草和軍械,戰馬等等都需要進行補充。
實際上,他和薛舉遇到的問題是一樣的,薛舉的解決辦法很明確,依靠突厥迅速擴張自己的地盤,來維持軍用和其他靡耗。
戰略思想很不錯,可薛舉倒霉的遇到了李軌和李淵兩個姓李的。
涼州大馬,縱橫天下,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自吹自擂,薛舉在李軌這兒當即碰了一鼻子的灰,轉頭跟李淵齜牙咧嘴,卻被人一棒子給敲死了。
李軌和薛舉一樣,都是大富翁,也同樣無法用自己的家財來滿足部下們的胃口,這其實就是李軌在西北沒了動靜的最主要的一個原因。
只是他比薛舉強,地盤很大,麾下的軍兵戰鬥力比較強,又有梁師都在側,讓秦州的屈突通一直不敢輕易進兵,還要防著他領兵東進。
所以李軌向突厥低頭那是必然的事情,從突厥人手中獲得牛羊,戰馬,然後再重建被白瑜娑亂軍摧毀的涼州牧場,這就是李軌的打算。
突厥人別看家裡也在鬧騰,可對南邊的隋人降將可謂是來者不拒,於是,隨著突厥人的到來,順便將李定安這個名字帶到了李軌處。
突厥人和中原人是不一樣的,他們痛恨傷害了他們的敵人,恨不能殺之而後快,可他們有一個“好習慣”,那就是喜歡誇大敵人的功績,來表明自己並非有多無能,不能大敗凶殘的敵人,而是因為他們面對的敵人是個英雄。
這顯然取決於突厥人直爽粗獷的性格, 當然也還有自我安慰的因素在裡面,這種事情一直在北方胡人中間發生,可謂是佐證無數,不需細表。
而本就對突厥人分外敬畏的西北族類,在突厥人渲染之下,一聽便是大驚,這會兒竟然還有人敢朝強大的突厥動手?
不但氣死了一位突厥可汗,而且將一位即將登上突厥汗位的大王給掀翻在地,讓突厥汗國換了個女主人……這簡直……就像雄鷹被兔子給弄死了一樣嘛。
在突厥人得意洋洋的說,那人已經臣服於突厥可汗的威嚴,並娶了可汗的女兒的時候,李定安這個名字其實在西北人心目當中扎了根,順便帶上了腰眼的光環。
這才是梁師都禮遇范文進的根本原因,到了姑藏,苗頭就明顯了,想要跟漢王來使見上一面的人,可並非隻這區區數人呢。
而李贇等人得到的最新消息就是,李定安稱漢王,並娶突厥可汗阿史那楊環之女伽藍公主阿史那天香為妃,光芒耀眼的讓人無法直視。
至於連續擊敗李淵部將什麽的,那都在其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