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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雄》第六百九十四章律法
“另外還有一件事要說說,幾年之前,我率軍取晉陽,因有感自楊廣登位以來,隋律混亂,民生多艱,多有人為取功名富貴,不擇手段,殘民以逞,持強凌弱,視律法如無物……”

“再者,軍中刑罰太苛,動輒殺人,無有一定之規,無論官民皆戰戰兢兢,不知所歸,無有所守,如此種種,皆肇亂之源也,遂交禮部侍郎王澤等,修訂隋律,至今才算略有所成,可近日聽聞,諸人異議頗多。”

“也好,采眾家之所長,應官民之所急,正乃立法之本意,漢時有人雲,禮之所去,刑之所取,出乎禮入乎刑,正聲育民,或有輕重,增改,亦無過於此也……”

咬文爵字的說了半天,李破額頭也有點冒汗,看了看堂下眾人,各個安靜如雞,不免有些得意。

實際上,他說的就是禮法二字,前人闡述的已經很清楚了,禮在法先,法為禮之補也,這是儒法兩家緊密結合在一起而形成的社會規范,它無疑是當世最為先進的一套治律法體系,沒有之一一說。

後來人對這種道德和律法捆綁在一起的方式多有微詞指摘,其實是很沒有必要的,用禮儀和道德約束人們的日常行為,再用刑律來強製懲罰那些失禮之人,很完美不是嗎?

後來人手段多,所以追求的是精確,古人因陋就簡,則想大而化之,各有各的道理,至於說孰優孰劣,嘿嘿,真的很難說呢。

當然了,聰明如李破是一定不會在這個上面較真的,因為他隻略略看了看隋律,十二篇,共五百多條,和後來的律法條文根本沒法比,可加上附屬條文,也是厚厚一摞,看的李破暈頭轉向,直泛惡心。

從此李破就再沒了什麽違法必究,執法必嚴之類的先進思想,更不存在什麽人治與法治的激烈思想鬥爭,因為那樣的想法脫離實際,都快飛到天上去了。

李破只是和之前做許多事一樣,本能的走了一條捷徑,依照開皇律進行增改,大家都省事嘛。

實際上李淵和蕭銑等人也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只不過進度有所不同而已,李淵治下人才更多,進度最快,到了這一年,許多律法條文已經修訂完成,只是因為戰事上接連受挫,武德律的推行被無限期的延後了。

這差不多也就意味著,成體系的律法鼎革不合時宜,戰亂中制定出來的律法條文必定會為戰爭服務,在哪裡都不會有所例外。

各個諸侯有志於此者,都在朝著開皇律使勁,這也是有原因的,一個是離著很近,有跡可循,也是當今最為完備的律法體系,想要另避蹊徑者,純屬自尋煩惱。

二來呢,開皇年間天下一統,所以文帝楊堅時期制定的一些律法更適用於戰亂時節。

此時李破大致說完了立法精神,其中也包含了他自己的意圖,話風接著便是一轉,語氣嚴厲了起來。

“可一些人不究就裡,不察時事,不體民情,便妄自出言相互攻訐,還弄的盡人皆知,官民鼎沸,是何道理?楊侍郎……你主刑部,之前輾轉內外,說的最多,又無可行之策奏聞,那現在於眾人面前,不如你就來說說,刑律之事該如何來定啊?”

一些人心裡抽了抽,果然不出所料,就知道今天總要有事發生,楊恭仁……嘿嘿,首當其衝正在料中啊。

要知道,這人不但新來,而且性情太過執拗,加上還姓楊,不先拿你來做法,才叫見了鬼呢。

而李破說的話也都在點兒上,楊恭仁和王澤爭執太過,幾乎到了毫無顧忌的地步,不管他們出於怎樣的考量,在李破的角度看,

沒錯我也要給你三棒子,讓你清醒一下。更何況楊恭仁在晉地沒什麽根基,李破看重於他,不過是因為此人仕途經歷很豐富,正是他急需的人才,所以剛來便能得他交托重任。

可你自己心裡竟然沒數?一來便上躥下跳,你想做什麽?是有意彰顯你的才能呢,還是自持家世,瞅誰都低你一等?

其實和其他人猜測的差不多,李破惱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楊恭仁不知收斂,剛來便直愣愣的衝上去撕咬王澤,楊氏中人就這麽了不起嗎?要知道如今隋朝可是已經亡了呢。

楊恭仁先是愣了愣,接著騰的一下老臉就紅了,這肯定不是羞的,而是氣的,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被點名批評,就算經歷過了很多坎坷,這種情形卻還是頭一遭遇到。

氣息不勻間,站起來躬身為禮,“臣……”

很多話想說,晉末以來的臣子們缺的是精忠報國的忠臣,從來不缺以下犯上的直臣,火起來當庭抗辯,吹胡子瞪眼的人是比比皆是。

可話說回來,楊恭仁畢竟不年輕了,而且作為楊氏中人飽受戰亂之苦,他之前的所作所為,有著很多因素在起著作用。

什麽都沾點邊兒,可最終鬧的不可開交,卻還是動了意氣的緣故,讓他對王氏中人越瞅越不順眼。

如今心念電轉間,所有的不如意都化為了一聲歎息,出口的話也立馬變成了,“臣請大王恕罪,大王以重任相托,臣不敢有所懈怠,臣以為,開皇刑律頒行之前,參修者數以萬計,其中俊秀之士無法計數,集前閑之所成,續後人之精華,寬嚴得當,慮有萬方,擅加篡改,無益於事……”

“臣之所慮,也許欠周,後更有意氣用事之嫌,可一腔赤城,並無私意,還請大王明察。”

聽了這番話,李破的臉色立即緩和了下來,楊恭仁可謂是歪打正著,這是李破最喜歡的認錯方式,有理有據,認錯態度良好。

李破不喜歡那些油嘴滑舌的狡辯,更不喜歡直著脖子跟你硬頂的所謂“直言”,所以楊恭仁所言就算並不合他心意,也能被他接受下來。

其實這也正是官場中人喜歡揣摩上意的本質所在,只有知道了上官的性情和做事方法,你才能官運亨通,不然的話,你再能乾,在官場之上也沒什麽前途可言。

李破按了按手,“坐下說話,楊侍郎所慮並非無的放矢,王侍郎,你又有何說法?”

讓很多人有些意外,老楊輕易過關,這難道是老王要倒霉了嗎?

漢王殿下為自己張目,可禮部侍郎王澤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變成了滿心惴惴,起身施禮道:“大王容稟,當日大王所慮者,唯隋律太苛,不益於休養生息之故,遂修隋律以養生民……楊侍郎所言或有道理,可開皇年間五定刑律,大業又有七修之舉,所謂法以應人,非人為法存也,今吾等為大王厘定律令,正應此理,臣等盡心行之,何錯之有?”

這話可就比楊恭仁硬氣多了,其實王澤也有他的無奈之處,王氏為此付出太多,幾年下來,沒什麽退路可言,這次軟一軟,說不定就要成了眾矢之的,所以便不會考慮退讓,不論得罪了誰,都要將此事進行下去,先將好處拿了再說。

相比於楊恭仁,王澤要惱火的多,晉地本就是王氏的大本營,根基深厚,底蘊了得,修訂隋律的事情也不是什麽秘密。

晉地才俊多有參與,時間也很長了,如果能安靜的再給他一些時日,總能讓漢王殿下滿意的。

而且從開皇年間到如今,律法修訂的次數要比人們想象的還要多, 在大體框架不用大動的情況之下,做些修改,刪減或是增錄,並非那麽困難。

而漢王要求的也只是先修刑律,難度再次減少,可將近完工的時候,偏偏冒出來一個楊恭仁,還主掌刑部,一下就弄的王氏措手不及。

這麽一鬧,不但會打亂王氏的規劃,而且看熱鬧的,或者眼紅的很可能隨之跟進,近日裡其實已經有了這樣的征兆,連裴氏都是蠢蠢欲動,風波乍起,誰是興風作浪之人王澤也沒怎麽看的清楚,可楊恭仁卻立在潮頭,讓王澤深恨其人,說起話來的時候,火氣那是壓都壓不住。

李破在點頭,王澤的話不管軟硬,都更合他的心意無疑,不推陳出新哪來的進步?刑律之外還有軍規戒律,時至今日,能改的他都要來改一改,這年月一天一個樣子,還跟我談什麽墨守成規?

只要把握好分寸,沒有什麽是不能改變的啊……

心中早有定計的李破,隨即擺了擺手,“王侍郎所言深合吾意,勞煩王事,兢兢業業,有目共睹,中書議一下,年末賞功之時,可晉禮部侍郎王澤為禮部尚書……”

當他堅定的站在了王澤一邊兒的時候,所有的風波吵嚷都將漸漸退去,禮部侍郎王澤得了個大驚喜,幾年的辛苦並沒有白費的感覺,讓他當即跪拜於地,哽咽道:“臣拜謝大王,今後定竭心王事,雖死無憾。”

等王澤歸座,李破又道:“楊侍郎掌有刑部,據理力爭,存心公允,不畏毀譽,之後可晉刑部尚書,參修刑律,務必於今年完成,你們二人身負重任,再要意氣相爭,誤了我的大事,可就別怪我無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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