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蒂諾看了看萊昂，是個英俊的混血兒，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臉上有些傷痕，看樣子以前確實沒少打架。　　皮蒂諾自己也算個運動專家，他略微掃了一下萊昂的體形，發現他的身材確實不像個打籃球的，手指骨節粗大有繭，三角肌很發達，脖子較常人更粗，顯然是個長期從事格鬥訓練的人，十有八九是個練拳擊的。

　　不過他有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純黑，黑的深不見底，如同黑暗中靜謐的瓦爾德湖，這和他有些狂野俊逸的面貌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皮蒂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竟不自覺地把眼神轉移開，他覺得自己要被這雙眼睛吸進去一般。

　　這雙黑色的眼睛遺傳自萊昂的華人曾祖母，而其後蘊含的沉靜與魄力，則來自這具身體的靈魂。

　　“繼續，皮蒂諾先生，二十分鍾並不長。”萊昂提醒皮蒂諾道。

　　皮蒂諾點了點頭，開始繼續在黑板上塗塗畫畫，將他的籃球人生濃縮在了這塊小黑板上。

　　皮蒂諾從1974年在夏威夷大學開始他的籃球教練生涯，分別在夏威夷大學，錫拉丘茲大學，波士頓大學，紐約尼克斯，肯塔基大學做過助教和主教練，從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成為美國籃球界的冠軍教練，無論近幾年他在凱爾特人遭遇了怎樣的失敗，他的執教水平和執教理念都是無可置疑的。

　　皮蒂諾越講越投入，他不僅僅在講給萊昂聽，也是在講給奧爾巴赫聽，更在講給自己聽，他三十年來對籃球這項運動的熱愛和投入，對這個十個人圍著一個球轉的遊戲進行過的深入解析，在這二十分鍾裡盡可能地呈現了出來。

　　“8字跑位的戰術，充分利用擋拆和無球跑動，這個戰術重點在，一我們擁有至少兩個出色的三分射手，他們可以在底角或者45度對對手形成致命的三分威脅，二是我們的擋拆需要有很高的質量，這既可以為射手提供好的投射空間，同時可以給射手更多的進攻選擇，擋拆後的順下或者提上，都是很好的戰術後手，從這個戰術我們可以做出這樣兩個選擇……”

　　“1-2-1-1的緊逼戰術可以最大程度發揮年輕球員體力上的優勢，降低防守經驗不足帶來的位置感缺失或者漏人，我們一般會從一個全場的領防開始…………”

　　“三分球會是未來的發展方向，不僅僅是每次多得一分，而在於它在戰術上的意義，我可以毫不諱言地說，三分球的出現，將籃球這項運動的壽命延長了一百年！”

　　皮蒂諾對著小黑板滔滔不絕地說了整整一個小時，到最後他已經不再是在完成一個賭約，他並不想贏，他隻是想在奧爾巴赫面前證明，他的執教理念是正確的，是領先時代的，三年的失敗讓他壓抑了太久，甚至一度開始懷疑自己二十多年總結出來的籃球理念到底正不正確。

　　如今，在這樣一個小辦公室，一塊小黑板，一個完全不懂籃球，和一個懂籃球成了精的人面前，他徹底爆發了。

　　“這就是我要說的，至於這位年輕人能不能弄明白，我已經不在乎了，我隻是……我隻是再需要一些時間，一些機會……”

　　皮蒂諾放下手中的粉筆說道，他拿出黑板擦把黑板上的戰術圖通通擦乾淨。

　　奧爾巴赫拄著他的手杖坐在凳子上，看不到一絲表情，皮蒂諾情感的宣泄似乎沒有打動他。對於一個經歷了無數風風雨雨，見過各種形形色色的人等的老人來說，幾乎沒有什麽能輕易讓他們動容。

　　“到你了，萊昂。”奧爾巴赫動了動嘴皮道，這幾天他總是喜歡喊萊昂“小子”，“清潔工”，“那個人”，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萊昂的姓名。

　　皮蒂諾有些疲倦地擺了擺手，說道:“不，沒有必要了，已經超過了二十分鍾，而且我也不在乎這個賭約，這簡直就是個玩笑……”

　　可是，萊昂還是站了起來，走到黑板前，拿起一支粉筆，對皮蒂諾說道:“這世上有很多不如意的事讓我們失落和抱怨，而其中絕大部分來源於自己能力的不足和對自我錯誤的認識。爭取他人的同情和支持能帶來一時的力量，但最終還是要靠自己解決問題。提升自己的能力，永遠都不晚。”

　　說完，萊昂舉起粉筆，在小黑板的半場模擬圖上畫了五個圈，標注了“SG”、“PF”、“C”等五個標記，然後用虛線、實線箭頭在黑板上畫出了一副清晰有力的戰術跑位圖。

　　“這是一個雙掩護戰術，戰術發起點是位於底線的得分後衛，他從底角出發，弧形走位，中鋒在A點，大前鋒在B點，雙掩護，得分後衛跑到45度角的位置，接球直接三分出手。”萊昂將一個小時前皮蒂諾講解的第一個戰術一字不差的複述了出來。

　　然後他還補充道:“如果以中鋒的A點和大前鋒所在的B點為得分後衛弧形路線上的兩個切點，那麽在A和B上各做一條切線，，切線的夾角a大概是30度，A和B的距離M大概是2.5米，根據曲率的公式lima/M(M趨向0)，這條弧線在點B的曲率大概是…………”

　　在皮蒂諾戰術講解的基礎上，萊昂甚至開始了數學推導，看著一頭霧水的奧爾巴赫和皮蒂諾，萊昂淡淡地說道:“數學是一切事物運行的基礎，籃球也不會例外，完美的弧線曲率可以為球員爭取更快的移動速度和更好的出手空間。”

　　隨後，皮蒂諾就驚訝地發現，萊昂幾乎在把他所說的每一個細節原原本本地重復出來，除了那些帶著感情色彩的宣泄，他所講戰術的大方向，細節點，甚至包括沒有完全講透的變化點，萊昂都能一點不差地複述出來。

　　而且，這個波多黎各人的聲音沉穩有力，平靜地聽不到一絲波瀾，沒有緊張，沒有激動，一切就像早就準備好的，一切就像他在球場摸爬滾打十幾年的切身經驗。

　　奧爾巴赫一開始臉上帶著笑意，事情的發展在他的意料之中，早在三天前他得知皮蒂諾要來參加他的開營儀式，他也知道皮蒂諾此行的目的。奧爾巴赫一輩子爭強好勝，而且不擇手段，哪怕皮蒂諾服軟主動上門來求和，主教大人也不會善罷甘休，一定要想法給皮蒂諾一個下馬威。

　　就在奧爾巴赫開著自己的高爾夫球車抽著煙，腦子裡活絡著壞主意的時候，萊昂出現了，原本奧爾巴赫並未在意這個剛剛釋放的勞改份子，結果在擺放椅子的時候奧爾巴赫就發現這是個非常聰明的家夥。

　　隨後兩天的相處中，老奸巨猾的奧爾巴赫就明白了，萊昂是個不折不扣的記憶和計算天才，昨天在擦完球館的玻璃後，奧爾巴赫隨口問萊昂擦了多少塊玻璃，萊昂想都沒想就回答477塊。

　　這個球館一共8扇大窗戶，每扇60塊方型小玻璃，原本一共480塊玻璃，其中有三塊因為球館年久未修而掉落，同時再找不到同樣牌子的那個年代的玻璃，就用三塊夾芯板替代，所以一共有477塊玻璃。

　　到了昨天下午，萊昂做了一把臨時教練，從他的用詞中奧爾巴赫知道這是個門外漢，可是他的指揮又讓奧爾巴赫意識到他對籃球似乎有一種獨特的天賦。

　　從這時候一個計劃就在奧爾巴赫的腦海中產生了，他要利用萊昂給皮蒂諾難堪，於是就在開營儀式結束後和皮蒂諾打了這個賭。

　　皮蒂諾內心的一腔怨氣和抱負在小小辦公室的小小黑板上爆發，卻沒想到中了奧爾巴赫的小圈套，更沒想到一個小人物竟然有著如此驚人的記憶和理解能力。

　　隨著萊昂開始滔滔不絕地複述皮蒂諾所說過的每一句話，終於，奧爾巴赫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那分得意和滿足，開始慢慢被驚訝和難以置信所取代，萊昂的表現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

　　這個青年人，不僅僅是一台複讀機，奧爾巴赫能夠從他說的每句話和畫的每張圖上看出，他能夠理解其中的意思，甚至能理解背後的意思，這是一種多麽可怕的領悟能力。

　　奧爾巴赫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所有事情上都如此，還是只在籃球上這樣。

　　“三分球會是未來的發展方向，不僅僅是每次多得一分，而在於它在戰術上的意義，我可以毫不諱言地說，三分球的出現，將籃球這項運動的壽命延長了一百年！”

　　萊昂說出了皮蒂諾一個小時演說的最後一段話，帶著同樣的激情，甚至捏斷了手中的粉筆。

　　萊昂看了看不說話的兩個人，平靜地說道:“It’sallover.(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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