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想著心事的時候,楊再興和羅延慶已經結了酒帳,離開了豐樂樓。宋江會了酒鈔,帶領武松、戴宗跟著二人匆匆離開。
不知不覺間,三人來到宣德門外,只見沿著宣德門的幾條重要乾道上搭製了幾十座鼇山燈樓。鼇山燈樓上都扎有碩大無比的龍鳳,在它們的眼、耳、口、鼻、鱗甲、羽翼之間都嵌著大大小小的燈盞。在它們周圍又張掛著各式各樣,多得不可勝計的燈盞,說得誇張一點,天上、人間一切有形可象的事物都被複製在燈盞中了。這些燈盞一經點亮,霎時間把千門萬戶、工巧絕倫的鼇山燈樓照得一覽無遺。
宋江三人幾乎被眼前這些儀態萬千、包羅萬象的燈盞晃花了眼,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卻看見一個公子打扮的人走過。手裡拿一柄湘妃竹折疊扇作風雅狀,年紀約莫不到三十歲,後面跟著許多閑漢,帶著些樂器杆棒,前面有兩三個戴矮方巾的人陪著,一路往廟裡行來,所過之處,行人紛紛讓路,生怕惹著了這個二世祖。
宋江從市民的口中得知此人原來就是當年害林教頭的高衙內,自然多加留意,心裡尋思著如何整治一下這個紈絝子弟。
就在這時,前面來了一個女子,騎著一匹川馬,背後隨著一個使女,騎著一匹黑驢子,面前一個馬保兒招呼著。那女子將青紗罩蒙著臉,看不真切。那女子到了廟前,跳下馬來。隨後那個養娘也跳下來,將一個錦花包袱放在茶攤空桌上。
不料此時一陣風刮過,將那女子的青紗罩兒吹開來,只聽人群中一聲喝彩:“好一個標志的姑娘。”此時是北宋,男女之防甚嚴,男子於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說話就顯得有些輕薄,眾人對此暗皺眉頭。朝說話處看時,正是那高衙內。
眾人一陣側目,紛紛讓開道路,避之唯恐不及。高衙內將眾人的表現看在眼裡十分滿意,搖搖擺擺的都到那女子面前,故作風雅道:“小可高衙內,不揣冒昧,請教小姐芳名。”
那女子站起身來,輕蔑地看了高衙內一眼,似笑非笑道:“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高衙內聽到女子聲如黃鶯出谷,婉轉動聽之極,不由得骨軟筋酥,色授魂與,難以自持道:“願聆小姐芳名,死亦甘心。”
女子冷哼一聲道:“死也甘心,這可是你說的,那我就成全了你。”女子說完之後,一記粉拳打到了高衙內臉上,高衙內痛叫一聲,向後倒去,他的那些爪牙看到主子被打了,一擁而上,將那女子圍了起來,一人上前將高衙內拉到了眾人身後。
女子絲毫不懼,操起身旁的一截木棍,使將開來,如風車相似,兩旁打倒了許多人,哪個敢去近她。不一刻,高衙內的爪牙都被打倒在地,許多百姓也跟著遭了秧。
宋江看到這裡,再也忍耐不住。“這女子也太霸道了,如此好壞不分,打壞了這許多百姓,虧得我起初還認為她不懼權貴,將她當成一個巾幗英雄。”
武松在一旁接道:“大哥,我們要不要上去阻止她。”
“先不忙,這些百姓只是受了輕傷,不礙事的,我們這次前來京城,還是少惹麻煩為好,先找人打聽一下那女子的來歷,再做定奪。”宋江最後還是忍住沒有出手。
武松走到那些被打傷的百姓面前,拿出些銀兩送與他們養傷,順道問及那女子的來歷。原來這女子名叫陳麗卿,他的父親名叫陳希真,表字道子,十分好武藝,本在京中做提轄,最好道教修煉,無意功名,最近把提轄也告退了,只在家中修道,今年五十多歲,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天生一副神力,有萬夫不當之勇。陳希真十二分喜歡,將生平的本事,都傳授於她。這個女子卻也伶俐,又習得一手好弓箭,端的百步穿楊,箭無虛發。陳希真將她比作古時善射的飛衛,因此又叫她是‘女飛衛’。
宋江聽罷陳麗卿的來歷,心中一時難以平靜:該來的都來了,自己的死對頭陳希真要登場了麽?那就來吧,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三頭六臂。此時宋江也已經想開了,既然他決定要走上造反這條路,就不能再有所畏懼,那樣只會讓他縛手縛腳,最終難逃敗亡的下場。
就在這時,那女子已經趕到廟門邊,人多擁擠不開。只聽她嬌喝一聲:“眾位暫且閃在一邊,我隻尋那高俅的兒子!”眾人一時之間那裡讓得開。那女子焦躁,扔下木棍,把那些人一把一個的提開去,好似丟草把兒一般,霎時分開一條去路。
高衙內剛從人堆裡鑽出來,迎面見到那女子,暗暗叫苦不迭,哪裡還有膽子欣賞她的美貌,轉身沒命般的飛奔。那女子三腳兩步追上,抓小雞一般將她提在手裡。宋江三人趕來看時,只見那女子左手揪住高衙內的發際,直將他摜在地上,一隻腳去身上踏定;右手提起粉團似的拳頭,雨點般照著高衙內的臉上落去。
高衙內發出殺豬般的慘叫,他的那些爪牙,都站得遠遠的在那裡叫苦,沒有一個敢上前勸解。就在這時,觀裡跑出一個道士來,只見此人眉似青峰,眼如秋水,八尺以上身材,丹珠口唇,飄著五綹長須,戴一頂束發棗木七星冠,穿一領鵝黃鶴氅,系一條九股絲絛,踏一雙挽雲輕履,飄飄有神仙之概,雖是五旬以外,須發一絲不白。那道士把那女子攔腰抱住,一手攔住拳頭,喝道:“不要無禮,這是高衙內!”。
陳麗卿回頭一看,認得是父親陳希真,猶自不肯松手。“我知道他是高衙內,今日遇到了我活該他倒霉,我現在就結果了他,為大家除去一害。”說著就去撕高衙內的耳朵。陳希真忙去抓她的手,已經撕出血來。陳希真怒道:“你若再不放手,我倆再做不得父女。”
陳麗卿聽她父親發了狠話,也不敢再造次,隻得松手放了高衙內,站在一旁,高衙內在地上抖作一團,不敢起來。
原來陳希真今日在廟內做法事,陳麗卿是跟他一起來燒香的,燒完香之後陳麗卿正準備回去,不想碰到了高衙內,就發生了這種事。陳希真聽到廟前吵嚷,出來一看,才知道女兒惹上了這件禍事。
陳希真埋怨道:“你今日不該招惹那高衙內,他父親高太尉我是認識的,你若是打壞了他,讓我怎麽面對高太尉?”
陳麗卿聽了父親的話,指著高衙內辯駁道:“這個畜生仗著他老子的勢,竟然敢來撩我,給他一頓教訓算是輕的,依著我的性子,連那高俅一塊殺了乾淨。”
陳希真喝道:“休得胡說,還不趕快回去,還想在這裡給我添麻煩?”陳麗卿取青紗仍舊罩了臉,自和使女騎馬回去了,高衙內的一眾爪牙不敢阻攔,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陳麗卿離開。
陳希真回頭看高衙內時,已經坐在地上要爬將起來,趕緊上前將他扶起,陪著笑道:“小女冒犯了衙內,看在老朽的面子上,就饒恕了她這一回。”
高衙內又羞又惱道:“陳老希,我事前不知是你的女兒,多有得罪。你這個女兒太沒道理,我不過說了一句頑話,便遭她這般毒打。”眾閑漢此時也都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求衙內為他們做主,口裡叫著要稟過太尉,與陳希真理論。
陳希真不敢強辯,只是在一旁小心陪著不是,“老漢回去一定好好訓斥於她,讓她給衙內賠罪,還望衙內在太尉面前遮蓋一二。”
高衙內聽陳希真這般說,也不好再發作,勸告眾人道:“陳老希是我的至交,吃些虧也沒什麽,犯不著告訴父親,回去之後,你們也不得告訴太尉。”眾閑漢都應下了。
陳希真聽得這話,心中暗喜道:“這廝中計了。”便對那些閑漢道:“眾位有受傷的,老漢來醫治、陪話。這裡不是說話處,且到前面那座酒樓上去。”說完領著高衙內一行人到豐樂樓去了。
周圍看的人都笑道:“這個老道,親生女兒被人調戲,還去這般賠小心,學道士學得連氣都沒了。”
宋江看了看被陳麗卿打傷的百姓,卻不見陳希真有半句救護的話,心中對這個老道暗暗鄙夷,待得高衙內等人離開之後,宋江對著周圍的百姓言道:“眾位父老鄉親,有被打傷或是碰傷的,在下負責醫藥費用。”
武松散給了受傷的人一些銀兩,讓他們各自去尋醫診治,周圍的人看到這幅場景,不禁感慨道:“人與人的差別怎麽就那麽大呢?這位黑臉漢子真是個義士啊。”
宋江三人處理完陳麗卿留下的爛攤子後,再去尋找楊再興和羅延慶時,已經不見二人蹤影,宋江心中自然無比懊惱。汴梁城中人海茫茫,想要找出兩個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宋江無奈之下,隻得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