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寒的手指纖長有力,卻又輕柔地落在阿紫的頭髮上,一點點把那糾結在一起的青絲梳理順暢。 他也說不清為何會想要給她梳頭髮,直到他的手指穿過她的黑發,他才驀然醒覺——
雖然她的年紀還小,可他這樣做,已是唐突了。
記憶中的倩影重又閃現,她提到故鄉親人時是掩藏不住的驕傲,她以她的家人為榮,以她的身份為榮。
他站在阿紫身後,阿紫尚未長成,隻到他的腋下。或許她也曾經以家人為榮,以她那身為大理寺少卿的父親為榮。
馮明,她是馮明的女兒!
若不是她已喪失記憶,變成單純可愛的小阿紫,隻憑馮明之女這個身份,他就能將她捆到京城,繩之於法。讓她和馮家其他人一樣受到懲罰。
是啊,小阿紫真的很可愛呢,她還很善良,看到他服下劇毒時,她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在這世上,除了記憶深處的那個人,阿紫是第二個為他流淚的人。
就這樣吧,放她去吧,但願她永遠不要記起自己是誰,永遠都是這般單純善良。
頭髮梳好,是小男孩常梳的發髻,墨子寒是個整潔的人,他梳的發髻也是整整齊齊,一絲不亂。
梳好頭髮,他拿起那頂棉帽子戴在阿紫頭上,帽沿剛好遮住阿紫額前的胎記。
阿紫傻傻地看著他,好半天才問道:“墨大叔,你喜歡給人梳頭嗎?”
墨子寒愣了一下,童言無忌......汗!
阿紫的眼睛生得真好,黑白分明,清澈得宛若兩泓春水。看著這雙眼睛,他竟不知如何回答。
“......嗯,喜歡。”
阿紫更迷糊了,如果豬肉娘子在這裡就好了,她可以問問,遇到個愛給小姑娘梳頭的大叔可腫麽辦。
墨子寒沒有想到,他這個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的舉動,徹底把阿紫從剛才的悲傷中解放出來,現在阿紫糾結的不再是她的唐僧血,而是她可能遇到了傳說中的大灰狼!還是色色的那種,給小姑娘梳頭髮那不是色是什麽!
“墨大叔,我可以走了嗎?”
這不能怪阿紫不識好人心,自從她在方北墓園裡出現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除了自己,誰也不能保護她了。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像蜥蜴一樣變成各種顏色,她裝傻,裝死,裝醜,為的只有一個目的,活下來。
墨子寒淡淡道:“走吧。”
說完那又問:“你為何總是叫我墨大叔,我很老嗎?”
墨子寒頂多十七八歲,怎麽看也能算老,阿紫臉上一紅,小聲道:“你是李大叔的師弟,當然也是大叔了。”
原來如此,墨子寒笑了,哈哈大笑,這一刻他心裡暢快無比,就像忽然發現一件好玩的事情。
其實一切就是這樣簡單,馮思雅何其幸運,她竟然忘記一切,變成這樣真誠簡單的小姑娘。
但她終究還是馮明的女兒,她如果真的只是小阿紫該有多好。
廟外傳來馬蹄聲,竟似有千軍萬馬,雖然還隔了很遠,但馬蹄聲聲,在這荒涼的大道上格外響亮。
在這個地方,怎麽會突然來了這麽多匹馬,墨子寒和阿紫相互看了一眼,都很詫異。
墨子寒默不作聲,匆匆向一旁走去,阿紫怔了一下,也跟了過去。
不遠處有一眼枯井,墨子寒從地上拖起那兩具屍體,全都扔進枯井之中,阿紫也明白過來,撿了些石頭樹枝扔進井裡,
把那眼井徹底封了起來。 處理了兩具死屍,那馬蹄聲已近在咫尺,兩人來到廟門前,看向前方的大道。
只見黃土揚塵,一隊軍隊正向這邊進發。這還是阿紫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軍隊,她的心裡一陣狂喜,是三少爺回來了嗎?
她臉上的神情逃不過墨子寒的眼睛,他冷冷道:“這不是林鈞,這是武昌伯嶽子涯的女兒,大成唯一的女將軍嶽少蘭。”
阿紫怪不好意思的,墨子寒怎麽會知道她正在想著三少爺呢,他又不是自己肚裡的蛔蟲。
不過,她還是很好奇:“女將軍?戲台上的花木蘭?”
她已經看到了,旌旗飄飄,一個碩大的“嶽”字,而在那戰旗之下,是一員女將,紅衣紅馬,如同一團火焰,丁香結子芙蓉絛,不系明珠系寶刀。寬大的紅色大麾迎風擺動去,宛若一朵紅雲。
那女將軍還很年青,頂多十六七歲,明豔照人,英姿颯爽,美得爽朗,美得奪目.在這嚴寒冬日,猶如一枝紅梅傲然挺立,不與群芳爭豔,卻勝百花無數。
這支軍隊除了嶽少蘭以外,其余也全都是女子,看不見脂香胭濃,只見風霜滿征衣,但卻難掩英姿颯颯。
“她們都是女子?”阿紫問道。
“這是嶽少蘭的娘子軍,川中巨匪張式滄作亂,嶽少蘭率她的五千娘子軍前往川中剿匪,想來是大獲全勝,進京面聖。”
探花郎果然不同,什麽都知道。阿紫心存崇拜,崇拜的當然不是墨子寒,而是嶽少蘭。
直到嶽少蘭和她的娘子軍漸行漸遠, 阿紫還看著她們的背影出神,張著小嘴,右手捂著胸口,一副狗腿模樣。
原來戲台上的都是真的,世上真的有女將軍,而且比戲台上的穆桂英花木蘭還要威風。
墨子寒顯然對她這副腦殘粉模樣不以為然,嫌棄地看她一眼,冷冷道:“以後遇到嶽少蘭要躲開,躲得越遠越好。”
阿紫皺起眉頭,滿臉小問號。
墨子寒冷哼一聲:“這嶽少蘭是京城出名的母夜叉,刁蠻任性,霸道枉為,而且嫉惡如仇。”
墨子寒說到這裡,伸出手指隔著帽子在阿紫的小腦門上敲了兩下,那意思就是,就憑你這裡,若是被她發現了,不把你一刀斬了,那就是便宜你。
阿紫後退兩步,拍拍小胸口,你嚇誰呢,你們男人就是看不得女人比你們強大,如果嶽少蘭真的刁蠻任性,那怎能打勝仗,我才不信呢。
墨子寒眼中嫌棄更甚,你愛信不信,真要是落到嶽少蘭手裡,別怪我沒有提醒你。
阿紫把那塊醬牛肉包好揣進懷裡,衝著墨子寒拱拱手:“墨大叔,我走啦,後會有期。”
看著她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樣子,墨子寒懶得理她,卻又道:“以後別總叫我大叔了,我又不老。”
阿紫笑嘻嘻衝他做個鬼臉,轉身離去。
方才她還傷心得想要哭死,現在心情卻已平靜下來,老天爺給了她這樣的身體,她除了認命只能認命,總不能把血抽出來換新的吧,再說百毒不侵也不是壞事,以後把毒藥當零食,再也沒人能毒死她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