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六年初冬,大成帝京。 右順門內便殿前,五位大臣如石雕般跪在寒風中,他們已經在此跪了一個時辰。方才已有太監傳旨下來,皇帝今日不早朝,大臣們都已三三兩兩離去,而他們五人卻仍然跪在這裡。
一名太監從殿內走出來,皮笑肉不笑地對他們說道:“幾位大人,你們快別等了,天家不想見你們,就算在這裡跪上一天也沒用啊。”
“承惠公公,鎮國將軍乃皇室宗親,天皇貴胄,怎能任由那些宵小做祟。”
承惠公公聞言冷冷一笑,不置可否,目光卻看向漢白玉的長階。
“哎喲,天家等的人總算來了。”承惠公公語氣歡欣,和方才不冷不熱的樣子判若兩人。
幾位大臣聞言順著承惠公公的目前望去,只見一人拾階而上,長身玉立,金黃色的朝服被寒風吹得揚起來,銀色的面具下,雙眸冷冷,掃過殿前跪著的五位大臣,帶了幾分譏誚與不屑。
“高大人,您可來了,天家正等著您呢。”承惠公公連忙前面帶路,方才在五位大臣面前挺直的腰板這時重又彎了下去。
滿朝文武,也只有一人穿著金黃色的朝服,這刺目的黃色,乍看上去和皇家專用的明黃甚是相近,但卻又完全不同。
這是飛魚衛大統領的官服,滿朝文武,也只有他能戴著面具朝見天子。
飛魚衛是大成皇帝親軍護衛,他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暗影。
五名大臣跪在殿外,高天漠昂首闊步從他們身邊走過,他的步履從容,袍袖拂過,似有冷風吹起,跪在地上的人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神氣什麽,不過是個見不得光的東西!”戶部尚書周池恨恨罵道。
話音剛落,高天漠已經轉過身來,兩道寒光透過銀色面具射向周池,周池隻覺如同墜入寒潭,周身冷嗖嗖的。
也不過就是這樣的一眼,高天漠便重又轉身,向著大殿走去,玄色朝靴每邁一步,都像是要將世人踩在腳下。
“周大人,萬歲誰都不見,卻獨獨宣他上殿,鎮國將軍這次該不會......”
周池冷笑:“萬侯爺,這個時候你萬不可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高天漠這等奸佞之徒,有何為俱。”
昨天夜裡,周池已知高天漠回京,他還帶回兩個犯人,一個是私買漕糧的商人孫伯年,另一個則是曾經做過鎮國將軍幕僚的翟平。
鎮國將軍邱士基是武郡王第三子,堂堂宗室。
在此之前,邱士基的女婿便已卷入鹽引案子,如今孫伯年購買漕糧,再將洗白的漕糧運往邊關換鹽引,而在南直隸幫孫伯年牽線搭橋的就是翟平。
現在的矛頭全都指向宗室,高天漠這次捅出的簍子太大了,周池這才連同其他幾人一大早就來求見崇文帝。
一一一一一
崇文帝面沉似水,雙目中卻看不到一絲波瀾。他看一眼下面跪著的人,淡淡道:“你都帶回什麽了?說給朕聽聽。”
高天漠朗聲道:“臣不辱使命,已將十車鎧甲帶回京城。”
怒火升騰,崇文帝強自壓下,雖然高天漠早有密報,但他在心裡還存在一絲僥幸,或許是高天漠搞錯了,那些人只是倒賣漕糧,再利用商賈用漕糧換鹽引兩頭賺錢。
但高天漠卻帶回了十車鎧甲,若不是被高天漠追繳回來,這些鎧甲已經偷偷運往北地。
崇文帝冷笑:“想不到我大成宗室中還有這樣的人才,朕小看他們了。
他們不僅倒賣給前方的米糧,還敢通敵!” “萬歲,臣仔細看過這些鎧甲,並非官製,應是私自打造。”
私自打造?
單憑這一點,邱士基便沒有這個本事。鎮國將軍雖是正二品,但手裡卻無兵權,只是宗室封號而已。私自打造鎧甲這麽大的事,不是隻憑他一個小小鎮國將軍便能做到的。
邱士基背後還有人,而他只是一個傀儡,一枚煙霧彈。
“高卿,你進來時可看到外面跪著的那幾個?”
高天漠語聲清冷:“臣還抓住了買漕糧的商賈和鎮國將軍的幕僚。”
崇文帝怔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高天漠的話似是驢唇不對馬嘴,但卻道出這件事的真正原因。那些人用邱士基做擋箭牌,高天漠便投其所好。翟平牽線,當地父母官和糧長們通過孫伯年把漕糧倒賣給外地的大酒坊,大酒坊將低價購得的漕糧製酒,再將自己收的普通大米賣出去,收米的商賈買下大米,再將這些已經洗白的大米運往邊關換鹽引。而原有的漕糧早已製成酒,消失得無影無蹤。
恐怕那位養尊處優的鎮國將軍打死也想不到,這件自以為天衣無縫的事,竟被人利用,收米的商賈送往邊關的不僅是大米,還暗藏了大批盔甲。
孫伯年和翟平都是在南直隸抓住的,他們裝在運糧船上的漕糧人贓俱獲,收糧的酒坊根本沒有線索可查,誰又能想到會有人利用運米的商賈運送盔甲。
高天漠進京時便將帶回孫伯年和翟平的消息放了出去,有人證有物證,這時候還有人為邱士基求情,那就是推波助瀾,假裝什麽都不知道,卻不露痕跡讓把重心推向倒賣漕糧這件事上。
倒賣漕糧事大,販賣軍火通敵的事更大。
孰輕孰重,一看便知。
“那運糧的商隊你是如何處置的?”
“回萬歲,臣已換了些廢銅爛鐵裝在裡面,這個時候,商隊應已快到山海關了。”
“好,做得好!平身,賜座!”
承惠公公忙叫宮人搬來椅子,高天漠卻依舊跪在地上, 沒有起身。
“臣無能,萬歲交待的另一件事卻沒有線索。”
崇文帝歎了口氣:“找了這麽久都沒有找到,也不能怪你無能,朕恕你無罪,起來吧。”
高天漠卻又道:“關於郡主遇襲之事,臣有一事不明。”
“何事?”
“那場大火,共找到一百四十八具焦屍,這也與官驛原有人數,以及郡主的隨從人數基本吻合,可為何賀親王卻一口咬定郡主沒死,莫非只是思女心切,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高天漠這番話是什麽意思,崇文帝當然清楚。崇文帝就是喜歡高天漠這看似直言不諱,實則含沙射影的德性。
動用暗影尋找賀王郡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當日,得知女兒在回京路上被燒死,賀親王和賀王妃便連夜趕往出事的官驛。據隨行人所說,已經懷孕幾個月的賀王妃像瘋了一樣在廢墟中翻找著,忽然大叫起來,對賀親王道:“女兒沒死,她不會死!”
既然賀王伉儷認定女兒未死,崇文帝也希望自己看著長大的小侄女能夠僥幸活下來。但礙於郡主的身份,也只能是暗中查找。前朝有帝姬在戰亂中被擄走,後雖然尋回,但帝姬閨譽已蕩然無存,不久便鬱鬱而終,至今仍然流傳著前朝帝姬流落青樓倚門賣笑的段子。
原本讓暗影查找郡主是最妥當的,可聽高天漠的這番話,是想趁著盔甲的案子,把這個燙手山芋推出去。
崇文帝冷笑:“案子要查,郡主也要找,找不到賀王郡主,五夷若是作亂,朕便把你扔到鳳凰山裡喂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