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士明死的時候,平叔和鬼叔已經離開了莊子,他們奉主人之命,帶走了袁士明的一個小妾,這個小妾已身懷六甲,無論生男生女,一旦莊子難逃一劫,她肚子裡的孩子都是軒轅一族唯一的血脈。
平叔的話說完了,空氣似乎凝固,還未立冬,卻已寒意肅殺。
二十多年前的那場殺戳,那被血洗過的村莊,袁士明親眼目睹他的子侄死在自己面前,氣絕而亡。
阿紫輕輕握住高天漠的手,他的手冰冷一如當年的那個雨後月夜。
“除了你們,第四個活口在哪裡?”高天漠的聲音,就如同在墳墓裡飄出來,讓人背脊發涼。
阿紫覺得自己可笑,認識他這麽久,卻還以平常人的心態去看待他。十六歲便坐上飛魚衛指揮使的高天漠,他的心志豈非常人可及。
聽到這個故事的人都知道,那小妾肚中的孩子,就是他。平叔講述的是他家的滅門慘案,是他的父親、族人、兄長慘死的場景。
若是換做尋常人,這時可能已經哭暈過去,或者也是驚得呆若木雞。
但高天漠卻已經發現了疑點,他猜到除了平叔鬼叔,和他的母親,還有第四個人在那場慘案中活了下來。
“的確還有活口,但卻不是莊子裡的人。”平叔的目光重又看向那套衣冠,歎了口氣。
月光下,高天漠的俊顏平靜如水,一雙眼眸如千年寒潭,不見一絲漣漪。
“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人就是韓九城。軒轅家族避世百余年,怎會讓他查出端倪,定是那時他住在莊子裡,卻與我母親有染,是我的母親將袁士明就是軒轅後裔的事告訴他的。他為了領功將此事告知沈鈞,或許他是受到良心譴責,也或許他是舍不得心愛的女人。他便偷偷跟來。可能連他也沒有想到,沈鈞派來的人會那般狠毒,血洗村子,滅了軒轅滿門。“
平叔和鬼叔互看一眼。兩人又齊齊看向高天漠,目光中滿是驚詫。高天漠說的這一切如同他歷歷在目,而他在說起韓九城和他母親的事時,就如同在說著一對陌生人。他們一個是他錯認了二十年的父親,另一個則是他愛戴的母親。但他卻像是在講述著一個別人的故事,這故事裡的傷痛與他無關,這故事裡的仇恨也與他無關。
鬼叔老淚縱橫,阿漠這些年究竟經歷了什麽事,竟讓他有了與年齡完全不符的沉穩。
高天漠面色平靜,繼續說下去:“你們將我母親安置妥當,便趕回莊子,但你們卻連一滴血一個死人都沒有看到,你們既害怕又驚喜,盼望著主人能夠逃出一劫。但你們卻遇到了呆若木雞的韓九城。在他身邊的,便是我父親,也就是你們主人的屍首。他告訴你們,所有人都死了,那些人怕留下證據,清理了證據,也清理了屍體。他趁人不備,偷走了袁士明的屍骨,卻又不知要如何安葬。”
平叔驚異地睜大眼睛,喃喃道:“你竟連這些都能猜到?”
高天漠的嘴角牽出一絲苦笑:“我看過卷宗。二十一年前,某地曾有村落,百戶人家所有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因那裡地處偏僻。直到官府去收租時,才發現田地早已荒蕪,村民都已不知去向。這個案子後來不了了之。這身衣冠上還有鮮血,想來就是我父去世時所穿,你們定是見到他的屍體,想給後代留個念想。便給他換了衣裳,將這件保存下來。在那種時候,能偷走我父親屍首的只能是韓九城。“
平叔默然,鬼叔已哭出聲來:“老主人在地下若是知道阿漠這般聰明,這般本事,他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高天漠的表情又恢復了淡然:“你們看到韓九城當然會很奇怪,韓九城卻隻說是來相救的,卻還是來晚一步,你們見他偷到我父親的屍體,已是心存感激,並沒有起疑。而後便告訴他還有血脈留下來,他便說孤兒總要有個名份,若不嫌棄,他可以認我為子。事情重大,你們無法做主,並沒有答應下來。把父親的屍體安葬了就去找我的母親,並把韓九城的想法告訴了她,母親欣然同意,不久便生下了我。但這時韓九城並不在京城,你們也不知他的去向,又擔心被人發現蹤跡,只能暫將母親安置在一個小村落。村中的教書先生見孤兒寡母無依無靠,便毫不計較娶了母親,做了我的繼父。“
阿紫一直默默聽著,這時她插口道:“你們後來查出是韓九城告密,便想去殺他,但那時他已被收監了,你們去監獄裡見過他,是不是?”
平叔和鬼叔還沒開口,高天漠已然道:“不是他們, 是我母親去見過他,母親想在他臨死前親口問問他,為何會做出這等虎狼之事。”
平叔點點頭:“你說得不錯,姨娘聽說竟是姓韓的出賣了主人,她當時就要自盡,我們原是也恨不得殺了這個不知廉恥的女子,可若她死了,憑我們這兩個傻大笨粗的男人要如何照顧你,而你的繼父對你很好,當日主人讓我們帶你母親離開時,曾對我們說,無論這胎是男是女,都不要讓他知道他和軒轅一族的關系,更不能將這一切告訴你。那樣你就會整日想著為他報仇,或許還會生出複興軒轅的念頭。他隻想讓你和你的後代子孫做普通人,主人就是這樣與世無爭的人,卻還要被那姓韓的小人陷害。”
“因此,母親提出要見韓九城最後一面,你們答應了,想辦法讓她混進大牢,見到了韓九城。想來韓九城告訴她,他之所以這樣做,只是因為混得很不得志,這時便想起昔日鍾情的袁家小妾,他將此事告訴沈鈞,原就是想趁亂把我母親偷出來,雙宿雙棲。可他打死也沒有想到,沈鈞會這樣狠毒,將軒轅一族斬盡殺光。他之所以替人頂罪,並非完全是被逼迫,他已經不想再活下去,卻又沒有自盡的勇氣,隻好趁機一死已祭那些因他屈死的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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