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能沒聽清楚曹兵的介紹,也可能他怕出錯,反正見了這些看著像當官的樣子的人,一律叫“領導”。
陳家豪和他握了握手,親切地問候說:“老哥,你幾年多大了?”
莫為民說:“五十五了。”
陳家豪說:“看著你身體還挺硬朗啊!”
莫為民笑著說:“我們山裡人,一天到晚閑不住,身體都這樣,這裡的空氣好,沒有汙染,人活在這裡,長壽呢!”
陳家豪說:“祝你老哥也長壽。爭取活過一百歲。”然後又指了指眼前的這一家,說:“他們這一家,怎麽樣?”
莫為民說:“男人去城裡打工去了,這個婦女,腦子有些笨,就一個人在家裡帶孩子。不用去她家了,我帶你們到別處看看吧?”
陳家豪說:“好。”
於是大家就跟著莫為民,去了他家的院子。
他家的房子是三間,牆是石頭壘成的,上面的頂是紅色的瓦片。在這大山裡蓋房子,只能是就地取材,盡量減少從山外面運。因為運費太高。原來他們的房子,都是茅草頂。但是,每年都要修,因為山裡每年都刮大風,下大暴雨,茅草頂不經用。現在大家都換成瓦片了。
院子裡有幾條條凳,圍著一個石桌。東南角有一個雞窩,院子裡散養的有十幾隻雞,人一來,全部嚇得鑽進了雞窩裡,瑟瑟發抖的趴著。
陳家豪說到他屋子裡看看。
老莫隻好把大家領到堂屋裡。
三間屋子,也沒有隔牆,都是打通的。東邊的一間,放了一個木床,一個木桌,還有幾個木箱子,上面凌亂的放在一些衣服,雜物。
西邊的一間,有一個鍋台,有幾個缸,鐵桶,塑料盆之類的東西,牆角還堆著一大堆柴火。看起來這是他家的廚房。
屋子裡沒人,顯得空空蕩蕩的,客廳的方桌上,放了一台收音機,這是他家裡最現代化的東西了。
陳家豪感到很納悶,於是就問他:“老哥,你是一個人住?”
老莫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皮,說:“原來年輕的時候,有過一個女人,但人家過了半年,就跟人跑了。嫌我窮,沒有女人願意跟我。”
旁邊的一個歪嘴的村民插話說:“誰說的?齊寡婦不是跟你好了好多年嗎?”
老莫一聽有人揭他的短,也不生氣,笑呵呵的說:“那都是老黃歷了,老黃歷了。”
估計這裡的村民,都是相互之間開玩笑慣了,他們把這當成了生活中的樂子。
說起這老莫,他的一生,也是嘗盡了酸甜苦辣。
老莫五歲的時候,親生父親得病死了。她母親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農村家庭婦女,獨自一個人拉扯一男一女,養活老莫和他三歲的妹妹,顯然不太可能。那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在經歷了長期的戰爭之後,整個中國百廢待興,物質匱乏,居住在大山裡的少數民族的生活水平,更是非常之低,連糧食都不能保證。饑餓是那個時候大家都要面對的問題。在好心人的說合下,老莫的母親就離開老莫父親的那個村子,帶著一男一女,到了這個叫桃花裕的小村子,改嫁了一個姓莫的四十歲的男人。
後爹為人忠厚,對老莫母子三人,還是盡心盡力的。一個人拚命的乾活,掙工分,想從生產隊裡多分些糧食,盡最大可能,供養這一大家子人。老莫的母親改嫁後,又一連生了兩個姑娘,一個兒子。這個七口人的大家庭,每個月光是吃糧,就能把人給愁死。好在後爹能乾,經常上山,打些野味,賣給進山收購的小販,換些錢,買米買面。
因為困難,老莫就在山裡的小學,讀到五年級,就下學回了生產隊,參加勞動。因為上初中,要走幾十裡山路,到山下的公社所在地。交通不便不說,家裡也確實沒有那麽多錢,供養他一直讀書。
再說了,自從後面的三個同母異父的弟弟妹妹出生後,老莫就發現,後爹對待他們兄妹倆,就不如以前那麽客氣了。吃飯的時候,不小心掉地下了幾粒米,後爹就會暴跳如雷,罵的很難聽。有時候還說出讓他們滾的話。傷心的時候,十幾歲的老莫,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山裡的某一個地方,悄悄地抹眼淚,想自己的親爹。等母親心急火燎地找到他的時候,母子倆只能是抱頭痛哭。老莫哭著說,不願意回去,要帶著妹妹回家,找爺爺奶奶去。
母親說:“你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又都有病,怎麽能養活你們倆。跟著我,好歹媽是親媽嗎!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們一口飯吃。你們要是走了,媽媽的心,就被撕成了兩半,我也不想活了。”
老莫一聽,就不再為難自己的母親,不提回老家的事了。以後後爹再罵他,他站起來就走,或者裝作沒聽見。後來老莫不上學了,在生產隊也能掙工分了,後爹的臉色,明顯地好看多了。
後爹五十歲的時候,也得病死了。那個時候,醫學不發達,山裡人一旦得了大病,都是在家等死。後爹在床上躺了十幾天,就一命嗚呼了。老莫的母親又成了寡婦,只不過這一次她是帶著五個孩子的寡婦。老莫的母親當時還不到四十歲,但經歷了這一連串的打擊,很快就衰老了,看著已經是一個老太婆了,腰都有些彎了,頭髮花白了一大半。山裡人迷信,男男女女,喜歡在背後嚼舌頭,說老莫的母親命毒,克夫,誰給她當男人誰死。
這些風言風語傳開後,就沒有人敢再娶老莫的母親做老婆了。周圍幾十裡的范圍內,十幾個村子,有上百個男光棍,本來像老莫母親這樣不到四十歲的女人,死了男人的,是十分搶手的。那些老光棍,都是一輩子沒找過女人的,有些人連女人身上的零件到底和男人有什麽區別,都沒有親眼看過。在這大山深處,性資源是非常稀缺的,是個女人,不管你長成什麽樣,只要你身上該有的零件都有,就有男人托人來提親。按他們山裡人的原話就是,找老婆什麽標準?是個女的就行。
男多女少,有各種原因。最重要的還是山裡窮,交通不便,山裡的女人,都想下山,千方百計,嫁到平原去。山外的女人,不願意上山,這樣女人只出不進,天長日久,男人在山裡就成了極度剩余的產品。男光棍們最痛苦的就是,活了一輩子,連和女人睡覺是什麽滋味,也不知道。
為了彌補這個缺憾,只要有機會勾搭女人,不管這個女人有沒有男人,男光棍們是絕不會放過的,得手一次算一次。或是擠眉弄眼,或是小恩小惠,碰到性子剛烈的女人,實在達不到目的,他們就霸王硬上弓,甚至不惜鋌而走險,犯罪殺人。
老莫的母親很快就被一個光棍漢瞄上了,在她一個人下午到山裡割草的時候,她不知道,有一個性饑渴的四十歲的漢子,已經悄悄地觀察她好久了。老莫的母親正在緊張地勞動,她不知道,一個男人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身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進了草叢深處。
下傻了的老莫的母親,渾身發抖,躺在那裡,任那個男人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
運動結束後,男人開門見山,說自己是鄰村的,姓黃,已經注意你好久了。我知道你男人死了,都說你命硬,克夫,沒有男人敢惹你。我不怕死,有什麽啊!不就是死嗎?現在活著有什麽意思?一天到晚,連睡女人是什麽滋味也不知道,憋屈死了。我悄悄地跟蹤你十幾天了,我知道,每到這個時候,你都會到這個山溝裡割草。我沒有害你的意思,我就是中意你,想讓你做我的女人。就是做一次也行,今天我滿足了,說著男人跪下了,說:“妹子,哥哥我今天就把命交給你了,你說讓我死,我二話不說。你要到派出所告發我,我也沒話講。”
她穿好衣服,整理了一下頭髮,想了一下說:“我不要你死,我也不告發你,我已經死了兩個男人了,我可能真是克夫。這樣吧,你幫我養孩子,我們兩個,隔三差五,就在這山溝裡約會,只要你對我好,我對你好,就行了。你幫我把幾個孩子養大,我就感激你。”
男人說:“那沒問題, 今後我所有的錢,都給你。”
此後的十幾年,兩個人就過起了這樣偷偷摸摸的日子。等老莫的幾個妹妹長大,都嫁了人,最小的弟弟也在公社裡的初中畢業了,在生產隊參加了勞動,能掙工分了,母親也老了,那個男人也老了,兩個人來往的機會,才越來越少了。
老莫長到二十多歲,改革開放開始了,村子裡的人紛紛到了山外的城市,開始了打工生活。老莫也隨著老鄉,到過許多城市,他做過建築工,掏過城市的下水道,幫搬運公司搬過家具,當過保安,看過倉庫,反正每一年都是這樣,春節回家呆上個幾十天,陪母親過過春節,過了正月十五,就又出門了,回到城市裡,重新找工作。
打短工的農民工,工資低,活又重,老板是不是還玩失蹤,有的年景,碰到不要良心的老板,幫他幹了一年的活,到春節了,連路費也不給,他們就帶著大家的工錢,跑路了。害得有一年老莫在大街上討飯,撿垃圾賣錢吃飯。後來撿了一個別人不要的自行車,騎了上千公裡,用了一個月的時間,才回到家裡。到家就跟個乞丐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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