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東躺下後,將從新溫習了一遍的古玩書放好,起身從電腦桌的抽屜中取出了一隻 “棒子式”蟈蟈葫蘆。
這隻蟈蟈葫蘆,是林辰東七年前第一次成功范製出的那二十個葫蘆中最好的一個,當時他說什麽也不賣給村裡老罐家。
經過七年的盤玩,葫蘆皮盡顯蒼老,正適合做隻仿古葫蘆。
蓄蟲葫蘆按照所玩蟲類共分為六種,即:蟈蟈、扎嘴、蛐蛐、油壺魯、金鍾兒、梆兒頭六種葫蘆。
其中蟈蟈和扎嘴為緣枝類鳴蟲,其余四種為穴居類。
緣枝蟲和穴居蟲所用葫蘆,在外觀上最大的不同就是封口裝置。
蟈蟈和扎嘴葫蘆的特點是用“飄蓋”封口,另外蛐蛐、油壺魯等四種鳴蟲用框子、蒙心。
不少電視劇中就有這樣的穿幫鏡頭,將象牙框子、蒙心的蛐蛐葫蘆說成是蟈蟈葫蘆,不太嚴謹。
飄蓋外的“口”,是所有蓄蟲葫蘆都要用的,起到加固的作用。
林辰東的蟈蟈葫蘆,是普通的紅木口,那是大學時期專業老師買的一塊紫檀老料,做完手串後剩下的一片廢料所做。
紅木口的造型,林辰東故意做成了稍扁而有棱的樣子,這也更加貼近清至民初時期的造型。
清至民初時期口扁而薄,有時有棱,三十年代以後,口尚肥厚,且無棱。這也是區別鑲口年代的一個方法。
所以稍扁有棱的口未必是老物件,但肥厚口絕對不可能是老物件。
做“飄蓋”真正用的應該是“匏”,發音為piao二聲。
匏為一年生草本植物,果實比葫蘆大,分開後可做水票,古代稱之為瓢葫蘆。
所以古代也將葫蘆製作的所有器物統稱為“匏器”,而做蟈蟈葫蘆蒙心要用的就是這種“匏”。
將瓢葫蘆裁剪成一個圓圈,中間鑽出五孔、七孔,很輕易的就能做出一個飄蓋,可實則不是這樣。
一個飄蓋的厚薄直接影響蟈蟈和扎嘴發聲,所以林辰東做了不同厚薄的葫蘆十幾個,才從中間選出了最有力發聲的一個。
而飄蓋的孔數非五即七,林辰東選擇了七孔,不為別的,隻為飄蓋上鑲嵌的那片象牙裝飾物為七孔製。
那片七孔象牙裝飾物是以前老葫蘆上的,也是林辰東手裡這蟈蟈葫蘆上唯一的一個老物件。
林辰東當然沒有這種玩意,那是之前要定做葫蘆的宋老板給的,人家要求把它用在飄蓋上。
葫蘆口內螺旋形銅絲做成的簧片叫“簧”,目的是飄蓋掉落後防止蟈蟈逃跑,並且保護蟈蟈觸須伸出飄蓋小孔折斷。
而簧這個裝置,和飄蓋一樣,隻有蟈蟈和扎嘴兩種蓄蟲葫蘆才有。
王先生生前所著《說葫蘆》一書中,層多次提及蟈蟈葫蘆和其它四種葫蘆的不同,就是怕後人將之混淆。
林辰東坐在桌前,左手拿著葫蘆,右手從抽屜中取出一個鉛筆盒,打開後從中取出一節毛筆長短、手指粗細的粗香,中間部分露著一根磨尖的鐵條。
香為“子午香”,顧名思義這種香,能從子時燃到午時。
原本這種香有近一米長,是被林辰東直接截取成了毛筆杆長短。
子午香中“鐵針”,其實是林辰東跟街邊修自行車的老大爺那裡要的廢車條,隻是被他截成了小斷。
尖頭也是林辰東親自磨的,這種針頭狀的鐵針,名為畫針。
林辰東的鉛筆盒內還有另外兩把針,分別為“烘針”和“刀針”,
三把刀都是用來在葫蘆上“燙畫”的工具。 其中,頭部尖銳的畫針用來表現線條。
形狀如馬蹄的烘針,頂部較粗,一面平,用於火畫的大面積灼燙。而頂端如刀片的刀針,用於刻畫比較流暢的線條。
火畫葫蘆就是在葫蘆身上作畫,這種技藝古來有之,不過現如今人們都是用電筆,俗稱電烙鐵的工具來作畫。
而林辰東卻更加喜歡用古法,所以他才根據書上得來的知識製作了三把火畫刀。
之所以如此費盡心血,除了賣錢爭取生活費,還有就是徹頭徹尾的愛好,還是那句話“買不起就自己做”。
正所謂人無我有、人有我精、人精我廉。
而燙畫,不單單是因為炫耀手藝這麽簡單,而是為了避免林辰東手中這隻葫蘆身上的一個瑕疵――肚上的一個黃豆粒大小的黑斑。
雖說這葫蘆有個黑斑,可瑕不掩瑜,當年村裡老罐家最喜歡的就是這個。
火畫正好掩去瑕疵,這也是火畫葫蘆出現的用途之一,後來成了一種獨立的藝術表現形勢。
如果不是因為這點瑕疵,林辰東不會在這隻葫蘆上作畫,他更喜歡原汁原味的素面葫蘆。
感覺手中刀針溫度已經足夠,林辰東微微抬起頭,將左手抓著葫蘆放在眼眉上許,右手也將畫針抬起,因為煙霧眯眼,所以這種姿勢是必然的。
深吸一口氣,隨後吐出,心平氣和後林辰東抬起刀針,對準葫蘆上那黑斑毫不猶豫的開始下筆。
寥寥幾條線條便夠落出一條大肚子金魚的輪廓,其尾部飄逸靈動,正是因為用刀針的緣故。
隨後林辰東換上了烘針,開始繪製魚身的陰陽面。
再然後,林辰東換上畫針,待其加熱後開始烘製金魚的眼睛,而那黑斑則正好被魚眼所掩蓋。
畫完後,林辰東臉上終於露出一絲喜悅。
雖然大學專修了美術,也一直在用這種古法在葫蘆上作畫,可如果畫作太過複雜肯定是會露怯,所以他才畫了一個極為簡單的金魚。
金魚的簡單是指著的筆畫精煉而言,實則是林辰東經過深思熟慮,紙上作畫無數次,且廢了他足足十多個葫蘆才敢正式下筆的。
如果不是宋老板明天就要看貨,林辰東或許還會多等幾日。
還好,這尾金魚,林辰東感覺十分滿意。不管明天買家能夠給多少,自己算是已經做到了極致。
欣賞了好一陣,林辰東才取出了一件黑紗絨做成的葫蘆套將葫蘆放了進去,仔細收好後才躺下休息。
夜已深,林辰東很快睡著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辰東起床剛剛洗漱完,買家便給他打來的電話,說好去古玩街口的“伊美餐廳”見面。
煮了一碗方便麵,隨後取出裹著黑絨帶的蟈蟈葫蘆走出了地下室小屋。
公交車站上了車,倒了兩次車,林辰東終於來到了潘家園古玩街口。
下車後,林辰東一眼就看到了伊美餐廳光鮮的招牌,這種大餐廳他還從沒機會品嘗過。
看看時間,六點多,林辰東也沒敢遲疑,快步朝著伊美餐廳走去,八點正式實習工作,對於他這個實習生來說,工作才是第一重要的事情。
走進伊美餐廳,林辰東聞到了不同於方便麵味道的各種香味。
餐廳內人不多,不過能來這種地方吃早點的人恐怕也都是成功人士吧。
林辰東很快走到靠近玻璃窗的八號桌,四個位置空無一人,看來那人還沒有到,他隻好坐下等,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吃個早點都定好位置,而且還是八號桌。
“先生,請問您需要吃點什麽?”
林辰東正等著,一個漂亮的服務員走了過來。
“不用,我在等人。”
“我知道,宋先生說了,如果你提前來可以邊吃東西邊等他,宋先生會付錢的。”
“不用,我吃過了。”
林辰東偷偷咽了口口水,但還是拒絕了點菜,佔小便宜吃大虧,古玩行的人連這點都不懂,那就真成棒槌了。
服務員剛剛走,林辰東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進了餐廳。
那是個一身筆挺西裝的青年。
他叫李峰,和林辰東一樣都在金典典當行實習,隻不過人家是北大考古學的研究生,而且還是典當行總經理的親弟弟。
“林辰東”
李峰進門後朝著八號桌同在一排的九號桌走去,很自然的看到了實習同事林辰東。
“李峰……”
林辰東本想禮貌性的聊幾句,誰知李峰隻是看他一眼,轉身做在了九號桌的椅子上,兩人就這麽背靠背的坐著。
林辰東瑤瑤頭,也沒有再說什麽,自己和李峰除了同在一個地方實習之外的確沒什麽交集。
何況,昨天發生石頭龜那件事後,李峰看自己的眼神就有些不對勁。
“辰東,你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餐廳門外走進一個身穿名牌的中年男子,他正是之前跟林辰東訂蟈蟈葫蘆的宋老板
林辰東只知道他叫宋大寶,開了個古玩店,其他的就一無所知了。
宋大寶架著個酷奇的手包,邁著大步朝著林辰東走去,一邊的服務員看到他都很有禮貌的行禮。
眼看宋大寶就要到跟前,林辰東很有禮貌的站了起來。
“小林,不好意思,路上堵車,來晚了點。”宋大寶沒什麽架子,一張笑臉加上中等微胖的身材讓他表面上顯得很隨和。
“沒關系,我也剛到……”
林辰東說話的時候便要去取兜裡的葫蘆,隻是這個時候,身後做著的李峰卻站了起來,看到宋大寶的時候,露出一臉恭敬的笑容。
“宋叔”
“你是?”
宋大寶將有人跟自己說話,扭臉一看卻也不太熟悉。
“我是李峰,金典典當行總經理的弟弟,上次我跟姐姐在拍賣會上見過您的。”李峰很熱情的介紹著自己,完全將林辰東當成了路人乙。
“哦……想起來了, 你是北大那個高材生。”
“就是我。”
李峰說完,才抬眼瞟了林辰東一眼,隨後又是一臉恭敬的對宋大寶道:“宋叔兒跟林辰東認識?”
“認識四個月了。”
宋大寶話鋒一轉,問李峰道:“怎麽,你們兩個也認識?”
“是的,我們兩個都在金典實習。”李峰說話的時候,一臉恭敬的笑容,整個過程卻也隻是瞟了林辰東第二眼。
“哦,那就好,你可以跟林辰東多學學,他做的葫蘆我見過,相當有水準。”
宋大寶一句話,李峰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三秒鍾,隨後才一副皮笑肉不笑道:“林辰東的確很不錯,在典當行裡非常努力,雖然隻是個專科生,不過我覺得他肯定能轉正。”
林辰東聞聽李峰的話,臉上不免露出一絲淡淡的苦笑。
剛剛對自己還愛答不理,現在卻說出這樣一番話,可這話明擺著是對宋大寶說的,話裡話外也是在用我這專科生的身份襯托他研究生的優越感。
林辰東隻是笑了笑,也沒多想說什麽,畢竟人家的學業是自己考來的。
“對了林辰東,以前從沒聽說你會做葫蘆,別是深藏不露,我還真想見識見識。”李峰第三次將見目光看向了林辰東,隻是對林辰東的笑容卻和對宋大寶的笑臉截然不同。
“隻是業余愛好而已,拿不出手的。”
林辰東微微一笑,心想你沒聽說的多了,這麽長時間,你這個研究生可從沒正眼看過我這個專科生。
“未必吧。”李峰帶著不太友善的笑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