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悅倒是想自己做一把琴,但她向來喜歡精益求精,如今不名一文,自是買不到上品良材,做不出什麽好琴。看見柳知謙手上品階不錯的琴,豈有不追上去賞看一番的道理?
當時秦悅一邊追還一邊喊“留步”,引來了不少觀雲宗弟子,一道駐足看熱鬧。後來才知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是去討要柳前輩新做的那把緣琴,紛紛笑話她不自量力,都聚在柳知謙的洞府門口,等著看秦悅被趕出來。
幸而柳知謙還記得秦悅,不僅讓她進了洞府大門,還很大度地把琴借給她看了。
秦悅來了興致:“你可是想研習音攻之道?”
“非也,只是喜好音律罷了。”柳知謙答道。
秦悅識貨,知道這琴身上用的都是可遇不可求的靈材,聞言很是感慨:“你這‘喜好’頗費靈石。”
而後驀地想起慕容長生,喜好音律甚至於把性命折進去了。秦悅抱著琴,搖首自語:“我以前也見過一個愛樂成癡的人,後來他死了。”
柳知謙把這話聽得清清楚楚,臉色黑了不少。修仙之人,求的都是壽與天齊,沒一個人願意聽這種不吉利的話。
好在秦悅也沒有一直沉湎於過去的記憶。她伸指撥了撥琴弦,讚不絕口:“甚好甚好。”雖然比不上她的掠影,但也十分出色了。
柳知謙心道:“她一個煉氣期的女修,才入道了多久?能懂些什麽?”見秦悅的神色慎重而認真,他又不禁疑惑:“她方才問我可是想研習音攻之道,莫非她自己就是擅長音攻之人?”
音攻和煉丹、煉器、陣法、機關、製符五道一樣,精通與否,與修為沒有半點乾系。這女修以煉氣期之身成音攻大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柳知謙正在做萬千種猜想,忽然聽見秦悅問了一句:“這琴可有名字?”
他順口答道:“緣琴。”
“元琴?”秦悅微訝,“好大的口氣。”
柳知謙解釋道:“不是那個最最貴重的‘元’字,而是緣分的‘緣’。我起先想,若能以琴會友,與人結緣,也不失為一件幸事。”
秦悅頷首:“意思倒不錯。”
“你是不是通曉音攻之人?”柳知謙看著秦悅眉宇間微露的沉穩,不自覺地把心裡的想法問了出來。
秦悅笑答:“算不上通曉。”她還差一層境界沒有領悟,正是“琴心”。她一直在等一個契機,讓她徹悟這重境界,而後才算音攻之道大成。
柳知謙聞言便明白過來。算不上通曉……說明她還是有些領悟的。柳知謙的心裡是難以言說的欽羨:自己已經修至了結丹期,於此卻沒有什麽見解。最後他來了一句:“我想聽你奏一曲,不知可否?”
這話慕容長生也對她說過……秦悅又是一陣慨歎。須臾之後,盤腿坐下,把琴放在膝上,信手撥了幾下琴弦。
幾百年來,她於仙道的領悟,盡數傾瀉於此。
一曲終了,柳知謙連連擊掌:“聽你奏樂,竟仿若置身尊長教誨之中,頗有循循善誘之意。”
秦悅興致盎然:“算我酬謝你當年作證陳茵之事。”語氣像是在說:罷了,就給你一個恩典吧。
她把緣琴遞還給柳知謙,後者愣了一下,道:“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秦悅抬眸:“你說。”
柳知謙對上她的目光,恍惚間覺得她不似一個普普通通的煉氣期女修,反倒像是個修為高深莫測,隨心來此歷世的大能。他搖搖頭,暗笑:“興許是音攻之道給了她沉靜穩重的氣質罷了。”
秦悅看著他這個搖頭的動作,微微蹙眉:“既然你不說,那我就走了。”
柳知謙忙道:“等等!這把琴還沒有刻上名字,你是精於此道之人,能否幫我在琴身上添上一個‘緣’字?”
秦悅唇角微勾,看了柳知謙一眼。她如今竟然淪落到幫人刻字的地步了,可悲可歎。
柳知謙便在這一眼中看出了她的不悅。怔了片刻,道:“我願意出一百個上品靈石。”
這對普通的煉氣期弟子來說,絕對是一筆大數目,更何況上品靈石難得,柳知謙已經誠意盡顯了。
秦悅遂欣然應允。送上門的錢財,不要白不要。況且柳知謙又沒說多久歸還,她能有一把好琴隨時賞玩,何樂而不為?
柳知謙竟然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他親自送秦悅走出洞府,對上她淡漠而尊貴的眸光,下意識地微微一拜:“今逢知音,知謙之幸。”
秦悅輕輕地“嗯”了一聲。她看著門前站了不少圍觀的弟子,聽著他們不敢置信的議論聲,頗感無奈。
她原以為她會因此大出風頭,從此成為眾人茶余飯後的談資,再也沒有安寧日子可以過了,誰知觀雲宗的弟子忘性不小,沒過多久就把此事拋諸腦後,也沒有人會刻意提起——畢竟這件事的主角秦悅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外門弟子,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沒什麽可編排的。
後來秦悅就一直把緣琴留在身邊,閑來便奏上一曲,自得其樂,從沒有想過刻字歸還這回事兒。因而適才柳知謙拍了她的肩膀站到了她的身旁,她難免以為人家是尋過來討要緣琴的。正打算說“緣字還沒刻上去,改日再歸還”,就聽柳知謙先問了一句:“你來坊市作甚?”
他不主動提起,秦悅自然不會談及。她順著問話往下說道:“來尋一些靈茶的幼苗。長日無聊,我想養一些靈茶稍作消遣。”
“原來如此。”柳知謙點了點頭,“我還當執事殿裡的東西都入不了你的眼,你才特意跑到這兒來閑逛。”
秦悅一直霸佔著人家的琴,有些心虛,隻道:“我先行一步,你自便就好。”說完快步朝前走去。
柳知謙叫住她:“你走錯了,賣靈茶的在那條路上。”他指著另一個方向。
“噢,我待會兒繞過去便是了。”秦悅雲淡風輕地說了一句,轉身繼續走著,步伐不快不慢。
柳知謙留在原地搖首:“長日無聊?養些靈茶稍作消遣?她還真是閑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