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剛落,人群之中就漸漸讓開一條道來,一個男修走了出來,揚聲道:“我作證!”
辰音舒了一口氣。她原本還擔心柳知謙選擇明哲保身,不願介入此事,現在聽見他的聲音,心裡才安定了不少。
柳知謙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把事情娓娓道來:“弟子外出之時,恰好碰見了這兩個女修。這個名喚陳茵的少女確實有擊殺同門之舉,還口口聲聲說她是陳家人,有好幾個做觀雲宗長老的長輩,門中沒人能奈何她。”
陳茵瞪著他:“你胡說!”
柳知謙很是訝然:“我可沒說半句假話。你還道,就算是掌門淨憂道君,也要讓著你的叔爺爺。你殺個人罷了,算不得什麽大事,根本不會有人怪罪的。即便是掌門,也管不了你。”
辰音聽著柳知謙添油加醋地說了不少,心裡都快笑瘋了,面上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連連點頭:“確實如此,確實如此。”
陳茵氣得話都說不利索:“你!你們!你們誣賴我!”
辰音連連搖首:“你說我誣陷你便也罷了,左右我人微言輕,擔個惡名也無妨。但這位前輩光明磊落,句句屬實,你可不要玷汙他的聲名。”
眾人開始議論紛紛:“陳家勢大,竟連掌門都不放在眼裡了。難怪今日陳進長老會拿掌門印……莫非是想取而代之?”
“幸虧掌門還沒給他。狼子野心,不知要把控觀雲宗做什麽。”
偶有一兩句議論的話語飄到陳進的耳朵裡,他的臉色越來越青黑,但仍舊壓抑著自己的怒氣,他想:“此刻萬萬不可發作,免得讓他們說我惱羞成怒,坐實了他們的言論。這事兒說來也是茵兒惹出來的,哎。”
陳茵自然也聽見了那些議論聲,急急地站起來,走到淨憂近前辯解道:“掌門別聽這人胡言亂語,我沒說過這些話,沒說過……”
柳知謙大笑連連:“你剛剛說你沒有蓄意謀害同門,現在又不承認你說過這些話,你竟以為單憑你的一兩句說辭,便可掩蓋你謀害同門師妹的罪行嗎?”
陳茵回首看了他幾眼,忽然指著他和辰音大喝道:“你們二人是舊識!你們聯手中傷我!”
辰音睜大眼眸,一臉無辜:“你說什麽舊識?什麽聯手?”
“我聽見你喚他伯父了!”陳茵大喊,隨後便回首對淨憂道,“掌門明鑒,這兩人分明是認得的,先前我就聽見她將這男修喚作伯父。想來,想來是他們合起夥來,故意栽贓我。”
柳知謙和辰音對視了一眼,傲然道:“我柳知謙何時多了一個侄女?”
淨憂沉吟。
陳茵惡狠狠地瞪著柳知謙:“你還不承認!看著像個君子,實則是個只會陷害旁人的小人!”
柳知謙微笑:“你覺得你何德何能,需要我一個結丹修士費心去陷害?”
原本眾人見兩方據理力爭,僵持不下,都心存疑竇,對陳茵謀害同門之事將信將疑。但柳知謙這話一出來,眾人立馬信了幾分。若非事實如此,那試問一個結丹修士,怎麽會去平白指控一個煉氣二層的小修士呢?
陳茵扯了扯陳進的衣角:“叔爺爺,你倒是替我說句話啊。”
陳進沉聲道:“此事尚未查明,不如……”
“師弟覺得何處沒有查明?”淨憂掐住他的話,“我倒是覺得,此事證據確鑿。陳茵,確實蓄意殺害同門,應遣入側峰面壁思過。”
陳茵頓時眼淚汪汪:“叔爺爺救我。”
陳進對掌門拜了拜,道:“師兄,我們陳家就只有這一個小孫女,向來當成心肝一樣疼愛。你看不如……”
話雖沒有說完,但未說盡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但淨憂還是故意問道:“不如什麽?”
陳進輕輕咳了一聲,道:“不如由我帶回家中懲罰。一來,免得此事在觀雲宗鬧得滿城風雨,於本派名譽有損。二來,陳家家規嚴厲,必會重重處罰茵兒,讓她好好長些記性。”
淨憂笑而不語。
陳進又拜了一拜,一臉懇切:“還望師兄成全。”
淨憂心道:“陳進啊陳進,你也有今天這般低聲下氣求我的時候!我偏要罰一罰你家中的幼女,就不讓你遂意。”
他想是這麽想,但真要拒絕之時又唯恐傷了彼此臉面,隻好保持沉默,暗自想著合適的說辭。
此時辰音開口了:“陳進長老說要把陳茵帶到家中懲戒,誰知你是要罰她還是袒護她?”
陳進掃了她一眼,帶上了元嬰期的威壓:“茵兒犯了錯,自然是要懲罰的。”
誰知辰音根本無懼他的威壓,輕聲笑道:“長老若是意在懲罰,為何不依照門規,秉公處置?偏要帶到自己家裡去懲戒,莫不是存了包庇徇私的心思?”
陳進喝道:“你什麽身份?竟妄自揣測我的心意!”
“我不過是觀雲宗一介普通弟子罷了。”辰音站了起來,目光灼灼地看著陳進,“適才掌門誇讚長老,說您身為長老,護佑著一宗弟子。我是觀雲宗的弟子,受了旁人的殺害欺凌,為何未見長老護佑?莫非長老護佑者,單是陳氏一族族人!”
她剛剛把話說完,四周眾人又開始竊竊私語。不少人都談及了陳氏族人素日橫行霸道的例子。辰音垂首,看似有些驚懼,實則正在偷笑不已。
淨憂亦是開懷,心想:“這個丫頭倒替我說了拒絕的話,膽識不錯,嘴皮子也厲害得很。最最難得的是,她還不懼元嬰修士的威壓。”
他眉間隱約有笑意,指著陳茵道:“你入了觀雲宗,便是本宗弟子,應當遵守門規。你且去側峰思過百年罷。”
陳茵拉著陳進的袖子:“叔爺爺……”
陳進蹙著眉,小聲道:“你先去側峰待一段時日,過些日子我再想辦法救你出來。”
他是出於大局才如此考慮。今天眾弟子雲集此處,若陳茵不受一些懲戒,就難以堵住那悠悠眾口。到時候不僅是她,還要連累整個陳家聲名受損。為今之計,只能先懲罰她,再做其他打算。
偏偏陳茵也是個不懂事的,不僅半點沒有體會到陳進的良苦用心,還指著他大喊:“你就不如陳遠叔爺爺對我好!若他在此,便不會罰我半分!”
原本陳進的臉色就不好看,聽了這話,更是黑了幾分。
陳茵心裡既難過又委屈,看著不遠處眸光沉靜的辰音,她一時氣急,就跑了過去,狠狠地推了辰音一把。
辰音身形極穩,這麽一推自然奈何不了她。但她心念一轉,就順勢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數息之後,她才掙扎著爬起來,換了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師姐,眾目睽睽之下,你竟也敢對我動手?”
如此一來,眾人算是徹底信了陳茵謀害同門師妹的事。陳進恨鐵不成鋼,暗歎一聲:“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淨憂適時地開口:“本座罰你,一來是為了懲戒你的過錯,二來是為了提醒合宗弟子,莫要同門相殘。陳茵,你可知錯?”
陳茵一個字也不說,單是倔強地揚著臉。
淨憂揮了揮袖子:“罷了,帶下去。”
最終陳茵還是被送到了側峰,依照門規,待在一個山洞裡,思過百年。那個山洞裡面有個機關,時而滴水成冰,時而酷暑難耐,很是煎熬。最關鍵的是待在裡面不能修煉,這一百年的光陰算是白白浪費了。
今日原是淨憂交授掌門印璽的日子,被這件事一攪和,授印之事自然不能繼續下去了。淨憂暗自開懷,陳進卻惱恨不已。
辰音見事已了結,就慢慢踱回了洞府。她對陳茵的處置結果很滿意,至少這個經常來找自己麻煩的人不會再出現了。
她正蹦蹦跳跳地走著,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句:“設計了別人,你就這麽開心?”
辰音回眸,看見了負手而立的柳知謙。她思量了一下,誠懇地搖了搖頭:“你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別裝了。”柳知謙走近了幾步,“且不說你先前故意泣淚訴苦惹人同情,單說你最後那一摔——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你是故意摔倒從而坐實陳茵的罪名的。”
辰音心道:“這人看得倒是仔細。”
柳知謙繼續道:“你為了栽贓別人,竟然不惜傷害自己。你才多大?竟有這般重的心思。”
辰音面無表情:“前輩這話錯了,我可不是栽贓,我是實事求是。”
柳知謙點了點頭:“行,是我說錯了。你這人口齒伶俐,怕是連黑的都能說成是白的,我可不想和你爭辯。”
辰音反駁:“我可從不做指鹿為馬之事。她意圖殺我,我難道坐等著她動手不成?”
“確實不該。”柳知謙表示了讚同,而後接著說,“不過你不僅喜歡利用自己,還喜歡利用別人,連我都被你利用了一把。這筆帳,你我怎麽算?”
辰音淡淡一笑:“你說我利用你?那你又何嘗沒有利用我?”
“此話怎講?”
“你說柳陳兩家有糾葛,還說不會放過他們。”辰音抱起雙臂,正視柳知謙,“陳茵是陳家的小孫女,你替我作證說她觸犯門規,何嘗不是在報復柳家?”
柳知謙拍了拍手掌,道:“不錯。”
辰音轉身:“那就不必談什麽算帳的事了,你就當我們已經兩清了吧。”
柳知謙看著她走遠,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這丫頭聰明是聰明,但過了河就拆橋。還說什麽來日必定結草銜環,報答我的恩情,我信她就怪了。”
辰音走進洞府,仰倒在床榻上。先前倒沒覺得有什麽,現在安頓下來了,就感覺自己特別累,仿佛參與了一場戰爭,戰鬥了許久,才勉勉強強地取得了勝利。
她微微閉眼,心裡竟隱約覺得這場勝利,並不光彩。
她沒有光明正大地擊敗對手,而是暗中使了絆子,出了損招,才僥幸贏了一局。
“這不能怨我,是陳茵她先下殺手的。”她一個人待在寂靜的屋子裡,喃喃自語。
許久之後,又傳來了一聲輕歎:“可是,以暴製暴,究竟對不對呢?我修的仙道,還是害人之術?”
辰音便在這樣幾個念頭裡陷入了夢境。夢裡的她待在一個白茫茫的虛空裡,身旁有一個姿容清妍的女子。
這個女子一臉正色:“你心存良善,固然是好,不過要看時機。揚善更須懲惡,你以為何如?”
然後自己笑了一笑,說:“字字真心,我受教了。”
再然後,那女子又說:“以往聽你說話,還要多想幾遍真假。拜九重塔所賜,如今不用了。”
緊接著,場景一變,身邊換成了一個容貌頂頂精致的孩子,捧著幾張紙念給她聽:“……仙者,所以濟世救人也。吾今適凡界,見獸之欲修仙者多矣,然多殺戮,少善行,定無登仙之理。”
辰音偷偷瞄了一眼紙上的字。這種文字和她素日見到的大相徑庭,但也不知為何,她就是認得這些字,知曉每一個字的含義。
再後來,就沒再夢見什麽了。
次日辰音醒轉,竟還能把兩段夢境記個大概。她自言自語了幾句:“那長相清麗的女子是誰?九重塔又在何處?那個貌比瓊華的孩子又是誰?為何會和我提及修仙之事?”
“莫非, 這是上天在告誡我什麽?”辰音突然想到了這種最最不可思議的可能。
她把兩段夢境聯系起來,最終得出了一個“修仙之時,不能做無謂的殺戮之事,只能為了揚善而懲惡”的結論。
她越想越有道理,激動地拍了一下床榻:“我果真是聰明絕頂!”
她早已入道,不是普普通通的*凡胎。這麽一隻手拍了下去,整個床榻都震了一震。而後便聽見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
辰音俯身去看,卻見掉在地上的是賈湘贈與自己的發釵。原本放在床榻邊上的,被她這麽一拍給震下去了。
她連忙伸手撿了起來,心道:“幸虧當初用一塊碎布把它包好了,現在倒也不至於摔壞。”
打開一看,發釵自然完好無損,玉質也一如既往的剔透。辰音仔細看了兩眼,總覺得這支玉釵有哪裡不太一樣了。但到底哪裡不一樣,她也說不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