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博覽閣徒留惋惜心,飛升殿固求解陣玉
“自適滄鏡,墜鏡湖,則迫入夢境,一不可憶往昔,二不可複修為,三不可去之離之。因拜入觀雲宗,爾來已堪九載。歲歲不思修煉,長日漫漫,唯古書典籍稍以聊慰。”
秦悅握著一支筆,立在窗前,慢悠悠地記下這段話。此時恰有一道陽光從戶牖投射進來,印在她的臉龐上,她的墨發像是被染上了金邊,整個人都立在一片光輝之中,大有脫離凡胎,奔赴仙境之感。
窗外碧空如洗,白雲在天幕中緩緩移動著,輕攏慢湧,鋪排相接,時邇時遐,忽靜忽動。秦悅看了一會兒,信手翻到了扉頁,提筆寫下:“白雲小記。”
此時距離她想起往事已經過去了將近九年。但她只有記憶這一樣恢復過來了,修為、資質都沒有變,仍舊是一個不起眼的煉氣小修士,身負最最平庸的靈根。別說是丹爐靈獸,就連她之前用著最為趁手的木蓮羽扇,此刻都不能喚出來。
這個地方,雖然人煙稠密,也有修仙之人的存在,但這兒既不屬於北川又不屬於南域,反倒像是一個憑空捏造出來的世界。九年來,她無時無刻不在尋覓靈宇宗的所在,未果。後來退而求之,轉而探尋禹海,甚至滄鏡,可惜一無所獲。
這一切都像是那片古怪的鏡湖給自己造出的一場夢。
最後她隻好把失落埋在心底,安慰自己:“一場夢罷了,我遲早會醒過來的——我遲早會離開這裡,回到師門的。”
“沒有純靈根那般絕頂的資質,沒有掌門嫡脈的身份,沒有師尊和兩個師兄的護持……可想而知,這修仙的經歷必會萬分坎坷,說不定連築基都做不到。”秦悅不止一次這麽想了,“這大概就是鏡湖給我的考驗——我的過往,與之相比實在是太順遂了。”
幸虧她現在已經想起了往事,心境曠達,也無懼現在的困境。說來還得慶幸自己的道心與那輪回大道搭了邊,否則她如何能想起過去?恐怕如今還是那個懵懵懂懂的辰音。
從一個元嬰中期的道君變成一個煉氣層的小修士,落差之大可以想見。起先幾年秦悅根本不想修煉,心想:“我放著元中的修為不修煉,來增益煉氣期的修為作甚?”但後來,她聽見賈湘不敢置信地說了一句:“辰音!三年前,我見你是煉氣二層,三年過去了,你怎麽還是煉氣二層?”
秦悅這才覺得自己一直閑著不修煉,未免太格格不入了。後來才時不時打坐一番,慢慢爬到了煉氣七層。而彼時賈湘已經築基了,一臉興奮地來找她:“我那幾個師兄師姐,都用了十幾年才築基,我竟然隻用了九年!”
秦悅很是讚賞地點了點頭:“還不錯。”雖然她當初從入道到築基用時不到一年。
賈湘已經習慣了秦悅這種“明明修為沒你高,但言談舉止卻像個前輩”的姿態。她認真地瞅著秦悅:“我每次來找你,你不是在寫字就是在讀書,必定沒有把心思費在修煉上。辰音,你這樣可不行,宗門中人免不了世俗,只有修為高了才不會被人欺凌。”
秦悅“嗯”了一聲。
賈湘覺得她應的這一聲隻代表她聽見了而已。
其實賈湘說的不錯,秦悅確實沒有把心思費在修煉上。她只有實在閑著沒事的時候才會打坐修煉,大部分時間都被她用來抄錄各種典籍了。
觀雲宗有個好去處,名喚博覽閣,裡面存放了不少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典籍,上面有許多秦悅從未聽聞過的記載。她數年之前才發現這個地方,進去逛了一圈,欣喜萬分。從此一發不可收,經常把典籍借回洞府,細細覽閱。
觀雲宗希望諸位弟子博覽群書,所以特地設下了博覽閣,收錄各類記載,以期眾弟子開闊眼界。不過這裡雖然有年代久遠的古籍,但沒有半本功法心得,世人功利,鮮有人來此。
因而秦悅三天兩頭往博覽閣走,很是讓裡面垂垂老矣的看守之人欣喜。這位長者已然元嬰期,壽元將盡,自感進階無望,所以自請留在博覽閣打理。數十年以來,進出博覽閣的人寥寥無幾,今朝讓他看見秦悅這個“常客”,豈不快慰?
是以他望向秦悅的目光多半是循循善誘的,但偶爾也憂心忡忡:“你呀,鎮日只知道讀這些,也不知耽誤了多少修煉的光陰。”
秦悅自然是不在乎的。別說是現在這個虛幻的夢境,就算放在真真切切的現實裡,她也看重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逾過一味修行。但她知道好歹,明白這位長者是在為她考慮,所以淺笑應道:“晚輩會妥善安排好的。”
長者欣慰地點頭:“你知曉孰輕孰重便好。倒不是說讀這些典籍沒用……只是在此修真世界,修為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呀。”
秦悅一臉恭謹:“晚輩受教。”
她身上穿著宗門下發的道袍——月白色的寬大長袍,沒有任何的花紋和裝飾,是普通外門弟子的規製。手上還捧著兩本古籍,是打算帶回洞府細覽的,不日便會歸還。
長者看了她幾眼,忽然長歎了兩聲:“可惜,可惜啊。”
“道君說什麽可惜?”秦悅還沒走,出於禮貌詢問了一句。
“你勤奮刻苦,不負‘博覽’二字,卻沒有人慧眼識珠,允你拜入門下,致使明珠蒙塵,明珠蒙塵呐。”長者搖首,“此第一可惜也。”
她穿著外門弟子的服飾,顯然是沒有師承的。
“道君過譽, 晚輩資質不佳,修行不肖,本就不適宜為人收作弟子。”秦悅謙遜道。她心裡想的其實是:我此前什麽都不知道便也罷了,現在我想起了一切,如何能再擇一個師承?這置凌玄師尊於何地?
長者繼續道:“我收徒不看資質,只看品行,但我如今壽元將盡,即便收你為徒,也不可長寄引道之情,此第二可惜也。”
“道君仁厚,晚輩不敢僭越為徒。”秦悅垂首斂眸,不悲不喜。
長者心中悵恨,又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秦悅微微一拜:“晚輩告辭,三日後便來送還典籍。”
長者看著她緩步走出博覽閣的大門,淡藍色的衣袍映在碧空之下,仿佛融為一體。步伐從容,背影亦隱約可窺尊貴,再回想起她那沉靜的面容和進退得體的言辭——
長者再度搖首:“氣度這般不俗,竟像是一位道君的風華……怎奈何不過是煉氣七層的低階修士?哎,此第三可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