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青州鎮問路餛飩鋪,帝京城弈棋品仙居 一縷晨光穿破了薄薄的雲層,雄雞報曉,萬物初醒。此刻正是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劉家的餛飩鋪迎來了一天中最忙碌的時刻。本地早起的,他鄉趕路的,都被這餛飩香吸引了過來。
這時走近了一個身著藏青色長袍的少年。少年在街邊隨意揀了個位置坐下,大喊一聲:“劉大哥,來碗薺菜餡兒的!”音量之大,唯恐店家聽不清。
沒過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餛飩就端了上來。店家招呼著:“墨小爺今天來得真早。”
這個少年正是墨寧“小爺”――秦悅。
一個月前,她下山去往俗世,來到了景國的一個邊陲小鎮青州。在一家當鋪裡用兩株三百年的人參換了五百兩的銀子,秦悅不懂這裡的物價,也不知虧沒虧。考慮到俗世行走,男裝可以省去不少麻煩,遂又去成衣店買來幾套合身的男裝,再用宗門下發的玉簪束了個男子的發髻。額間的蓮花實在扎眼得很,術法也不能掩去,她隻好借用俗世遮瑕的脂粉蓋住了。
可歎青州城中這處劉家鋪裡賣的餛飩實在好吃,秦悅在此流連了一月有余正是為此。自踏尋仙之途以來,她幾時吃過這般熱氣騰騰的東西?一顆貪食的心裡此刻隻怕是糟糠亦作珍饈,殘羹也當美饌。
俗世靈氣稀薄,秦悅乾脆不再修煉。每日食三餐,入了夜就睡覺,過得比凡人還凡人。
雖說此刻她是誤了修為,但修真者向來追求天人合一。這一個多月以來,秦悅每日吃些應季的蔬果魚肉,日出而起,日落而歸,體悟著俗世生活,心境恬淡自如,平和從容。雖說修為未增,但其實她已來到了眾多修仙者窮盡一生都不能抵達的“順應自然”之境。
秦悅吃完了餛飩,心滿意足地擦了擦嘴。
此刻鋪內的客人並不多,店家難免來跟熟客秦悅搭話:“小爺來這青州城是尋親訪友還是行商做生意?”秦悅雖說沒穿錦衣華服,但店家在塵世摸爬滾打多年,眼睛毒辣得很,自然看出秦悅一身氣度不凡,恐怕大有來頭。因而此刻雖說是尋常對話,但店家的語氣裡不免帶了一分討好。
秦悅在此好吃好喝,都快要樂不思蜀了。此刻被店家一問,才想起了正事兒。思及“將五系靈根並種靈陣遍藏於凡界名山大川”一句,秦悅悠悠地開了口:“我不過是外出遊山玩水……劉大哥可知這景國國境之內有哪些有名的山川河澤?”
“這青州城裡就有一座小山,不過也算不得有名。”店家答道,“若說最有名的河流,自然是京城的護城河了,水流又深又遠。”
店家這麽說其實有一份對皇城的本能敬意。秦悅聽後倒沒細想,很快決定了下一站去京城。
北川俗世有許多國家,唯有景國幅員遼闊,剩下的不過都是些小國,所以秦悅最先把目標鎖定在這裡。青州和京城並不近,若是快馬加鞭趕路,少說也要用上十幾日。秦悅還經常被沿途的小吃吸引,吃飽喝足了才會繼續前行。等她抵達京城,竟已是大半年之後了。
以她如今結丹期的修為,潛入水中尋物並非難事。可惜她在護城河裡來回遊了幾遍,都沒發現什麽不尋常的地方。秦悅坐在岸邊一棵樹的樹頂,哀哀地歎了口氣。
她知道此行無異於大海撈針,可能一無所獲。畢竟絳衣古神已經魂飛魄散十六萬年了,當初藏在凡界的靈根和陣法不知有沒有損壞,更不知有沒有被別人取走。
但她依舊為這渺茫的希望踏入了俗世,至少她還有“名山大川”這麽一個小小的線索。若能有所獲,當真算是天大的機緣了。 人家好歹也是個神,藏個東西自然不會讓人輕易找到。秦悅不斷進行著自我安慰。過了一會兒才從樹上跳下來――既然來了京城,豈有不去遊玩一番的道理?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秦悅才感覺自己來到了繁華的帝都。看見路側有一家店名為“品仙居”,估摸著是個酒樓,毫不遲疑地踏了進去。
裡頭擺了不少八仙桌和長板凳,座無虛席。卻不見眾人大快朵頤,而是在細細品茶。茶香陣陣,在座的大都是文人,時而高談闊論,針砭時弊;時而寫賦為詞,吟詩作對。
原來是個茶樓。幸而秦悅來者不拒,閑適自如地找了一處空位坐下。
說是空位,其實是和旁人拚的桌。室內高朋滿座,唯此人桌上尚有位置。這人穿著一身湖綠色的長袍,上面用淺碧色的線繡了暗紋,腰間別了一塊雕工精細的玉佩,是個相貌堂堂的男子。旁邊站了一個舉止謙卑的中年人,應是他的隨從。桌上鋪了一張畫卷,男子正站在桌旁作畫。見秦悅徑直在他對面坐下,隻是微微皺眉,倒也未曾說什麽。
秦悅也算是學畫之人,此刻見這男子畫了山間的桃林,筆筆不落俗套,內心歎服不已。不由想起自己在滄鏡中遇見的桃李林,本也想畫下留念,苦無紙筆。此刻見這男子繪畫造詣高深,有心想學習一番。
畫已作完,男子舉起看了看,輕聲道:“深山桃花東風栽,惟有日月知春來。”
秦悅順口接了句:“他年有緣遇青帝,定許芳菲人前開。”①
男子挑眉:“這位公子是來赴春闈的?”
秦悅一笑:“非也。”
正巧這時跑堂的茶房來了,問秦悅要來點什麽。秦悅問:“你們這兒有什麽?”
茶房口若懸河:“小店清茶細點,一應俱全。龍井毛尖鐵觀音,銀針普洱碧螺春,都是精挑細選的好茶葉。還有花生杏仁腰果仁,蠶豆松子葵花子。蜜餞有糖棗桃脯脆青梅,陳皮菊餅葡萄乾。另有新做的芝麻糖山楂糕白糖糕。客官可有中意的?”
茶房語速奇快,不過秦悅聽力不差,一字不落地聽全了。不緊不慢地說道:“那就上一壺鐵觀音,並一份腰果、一份糖棗、一份山楂糕。”
茶房喊了一聲“好嘞”,不過片刻就一手提了水壺,一手托著茶盤來了。給秦悅呈上帶托碟的瓷茶碗,幫她泡了茶。茶水不多不少,也沒有濺出一滴,注收自如。秦悅讚道:“你腕力倒是極好的。”
“小的做學徒時天天去清波江邊打水,每次要打兩大桶,腕力就那時候練出來的。”茶房答道。
秦悅點頭。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每個人或大或小的成就都是辛苦換來的,修仙亦是如此。
秦悅埋頭吃茶點,對面的男子卻在不動聲色地打量她――一身衣裳雖說樸素,但頭上束發的簪子卻是成色極好的美玉。又生得龍章鳳姿,氣質高華。莫非是哪個世家偷溜出來的小公子?
“在下姓朱,單名一個然字。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秦悅正吃得歡快,突然聞聽了這一句,不禁下意識地看向對面,道:“墨寧。”
朱然在腦海裡慢慢地搜尋姓“墨”的高門大族,未果。心中不免疑惑:這少年脫口而出的名字難道是個假名?
心中有了猜測,再看向秦悅時不禁帶著探究。秦悅從來沒被別人這麽意味不明地盯著,桌上的茶點頓時不再賞心悅目。秦悅擱下了茶碗,疑惑道:“我觀閣下作畫意境悠遠,應是磊落之輩。為何無故盯視於我?”
朱然避而不答:“人言觀棋可識人,小公子可願與某對弈一局?”
秦悅對圍棋隻是略懂,再看面前這男子貌似十分精通棋藝,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朱然也沒再堅持。
這山楂糕酸中帶甜,甜而不膩,很勾人食欲。此時已近晌午,秦悅向這位錦袍男子打聽:“這京城裡最有名的酒樓何在?”
朱然笑道:“不如你我二人對弈,權將八珍樓的一席飯菜做個彩頭?”
秦悅無意識地摸摸茶碗。很顯然,這八珍樓是一處極好的酒樓。又在天子腳下,估計價格不菲。若自己能贏了朱然,就可心安理得地蹭上一頓飯……秦悅不再猶疑,道:“如此甚好。”
朱然的隨從迅速地擺上了一副棋。朱然執著棋子,看向秦悅:“請。”
秦悅從從容容地走了幾步,然後就發現自己露了敗相。秦悅料想以自身實力,恐怕難以獲勝。想了想八珍樓裡的山珍海味,秦悅心念一轉,乾脆在棋盤上擺出了一個陣法。
陣法雖簡易,但足以迷惑朱然的心智。他隻知秦悅開始時故作不敵,而後借機絕處逢生,步步緊逼,直至他退無可退。
真是心智過人、有謀有略的小公子……朱然的目光帶上深意:“閣下深藏不露,在下敬服。請移步與某一同去八珍樓罷。”
秦悅欣然點頭。對自己“作弊”的手段沾沾自喜。
注①:這四句詩改自唐末黃巢的《題菊花》。原詩如下――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
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青帝:司春之神)
原詩的高遠含義已經被我改沒了,慚愧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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