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悅抬眸望去,見此人恰是元嬰後期,一襲白袍,迎風而立,身姿頎長,衣袂飄飄,頗有神仙氣度。更兼唇角含笑,一眼望去,便覺得其人溫和無害,正直善良。
秦悅放松了不少,隨口問道:“這裡荒無人煙,你獨留在此作甚?”
男修答道:“若在白日,我有飛鳥微雲作伴;若入深夜,我有靜月晚風相陪。何來‘獨留’一說?”
這種灑脫又從容的說辭很是契合了秦悅的世界觀。她笑了一笑:“人修之於自然造化,在於相和,而非相斥。你這般心境,恐怕整個修真界都沒有幾人能比得上。”
男修又是輕輕地勾唇而笑:“那敢問前輩,又為何獨行於此?”
“我亦並非獨行。”秦悅移開手,露出懷裡的翡翠,“這隻沉雪獸一直伴我左右。”
男修微微眯了眯眼:“這隻靈獸似乎受傷了?”
“道友好眼力,很少有人能一眼看出這隻小獸的異狀。”秦悅訝然,隨後淡淡地解釋道,“它先前不幸遭逢了一場音攻,受了些驚嚇,所以變成這樣了。”
“音攻……”男修垂下眼,須臾之後抬首,“那前輩怎麽安然無恙?”
秦悅覺得這男修問的委實多了些。不欲多說,隻道:“修為所在,自有抵禦之能。”
說完便施施然地走開了。
男修一直注視著秦悅,直到她毫無阻礙地走進了不遠處的一間洞府。
“原來是她……”男修自言自語,“化神期的前輩,元品陣法,機關術……”
深沉的目光盯著已然闔上的洞府大門,男修方才溫文爾雅的笑容已不複存在:“我曲璀的音攻術,就算是化神修士也難匹敵。除非……她自己也很精通音攻之道。”
把翡翠放到石床上,靈脈帶來的靈氣溫暖著身下平整的大石。翡翠的神情終於變了一變,像是十分舒適。碧眸彎了彎,似乎在笑。
秦悅試圖和它說話:“我就猜你喜歡這裡,果真沒有猜錯。”
翡翠仍舊沒有言語,但片刻之後,竟然主動地,慢吞吞地爬到了秦悅的懷裡。
秦悅深感欣慰。盤腿坐好,慢慢吐納靈氣。
心神放空之時,忽聞一段琴聲入耳。秦悅心頭一緊,當下中斷了修煉,抱起翡翠,和聲撫慰道:“別怕別怕,這不是音攻。”
翡翠卻蜷在她的懷裡,瑟瑟發抖。
秦悅恨恨地想:“肯定是之前那個男修在彈琴!明知翡翠為音攻所擾,還要奏琴勾起它的回憶,真真是惱人得很!”
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誤會了人家。這琴音一點也不銳利,反而悠悠緩緩,大有安撫人心之意。翡翠漸漸不發抖了,仿佛被琴聲治愈了一般。
秦悅放下心來。
一人一獸又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樂音,琴聲悅耳動聽,曲調並不高昂,卻仿若高山清泉,流淌在人的心間。
許久以後,翡翠在秦悅的手臂上坐了起來,乾啞的嗓子道出了一句:“我想吃果子。”
過了兩月有余,秦悅終於再度聽翡翠開口說話了。
她拿出了幾個果子,放到翡翠面前,頗為柔和地微笑道:“夠吃嗎?不夠還有。”
翡翠呆了一呆,旋即喃喃自語:“天哪,竟然這麽好說話,早知道我就說我要去俗世八珍樓吃點心了。”
秦悅搖首失笑。翡翠又變回先前的模樣了。
原來,除卻水木兩系靈力以外,樂音亦有治愈之力,開解之效。
琴音仍在繼續,秦悅由衷地感謝那個奏琴的男修。剛想把掠影琴拿出來與他合奏一段,就想起掠影已經少了一根琴弦,尚未修補。
秦悅斟酌了一會兒,翻了翻儲物的墜子,拿出了一根玉笛。
這是師兄墨安於結嬰大典後贈給她的賀禮。經年未用,此刻拿出來吹奏,亦與琴聲相得益彰。
琴音嫋嫋,笛聲繞梁,秦悅閉上眼睛,跟隨著琴聲的節拍吹笛。奏琴之人仿佛聽見了笛聲,琴音微微一頓,隨後繼續流暢地彈奏了下去。
琴笛相和,悠遠清幽的樂聲在山間流轉,秦悅愈發覺得心神俱寧,思緒祥和。
“想來那個奏琴的男修也是個深諳音律的人吧?”她想。
悠揚的樂聲把附近的飛鳥都吸引過來了,也不嘰嘰喳喳地鳴叫,只是盤桓在樂聲附近,一圈又一圈地低飛,仿佛陶醉於此。
空山靜謐,越來越多的飛鳥聚了過來,大有百鳥來朝之意。
這種與自然契合的感覺實在是太玄妙了。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天地萬物,盡在眼底心間。
一曲奏罷,秦悅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把玩著笛子。琴心之境,她似乎有些領悟了。
真該謝謝那個男修……她站起身,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男修正在不遠處的草叢裡,盤腿而坐,膝上放著一架琴。此刻琴弦還在微微顫動,像是不甘心就此停下。
男修皺了一下眉頭,劃破自己的手指,鮮血滴入琴身,琴弦終於漸漸停止了顫動。
秦悅慢慢地停下了腳步。沒想到這琴須以人血喂養,倒不像是正道修士的所有物。又或許,此人溫養道器的法子比較獨特?
遲疑了一會兒, 秦悅還是繼續朝男修走了過去。不論他是何人,單是他襄助翡翠這一件事,就足以讓她親自致謝。
曲璀早就看見她朝這兒走來了,只是一直故意裝作沒發現。直到她開口說了一句:“多謝你的奏曲,我家沉雪獸已經好轉了。”
曲璀收起琴,徐徐地站了起來:“前輩言重了。”
翡翠受驚是因為他,如今清醒過來也是因為他,不知是否成全了因果二字。
“我身無長物,唯有靈石尚有盈余。你若不介意,我便拿一些靈石酬謝可好?”秦悅說著,就伸手入袖,打算數些靈石出來給男修。
“不必了。”曲璀一口回絕。
秦悅很是不解。這世上還有人不要送到手的靈石的?
“我隻想知道一件事,還請前輩……知無不言。”曲璀頓了頓,又用商量的語氣添了一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