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楊家，東屋。

就算譚氏和老楊頭不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就算是擱在三十年前，他們也沒有一天賴過床的。

年輕那陣子，家裡孩子多，十來張嘴巴要吃要喝，根本就沒法多睡。

等到年紀上來了，兒女們也都紛紛成家立業，老兩口也還是睡不著覺。

天剛亮就醒了，醒了若是再不起床，就渾身不得勁。

肚子裡面空泛泛的，後脊背一陣繃緊，躺在床上感覺那床板長出了一排牙齒在撕咬你的後脊背，在啃你的後腰，翻來覆去怎睡怎不得勁。

還一會兒就憋了尿，上床下床，好不容易睡了一宿的暖被窩，那點暖氣全給掀沒了，腳趾頭也冰冰涼。

所以，與其在床上痛苦的熬時間，還不如穿衣裳下床，該幹嘛幹嘛！

所以到了這個時辰點兒，老兩口早就洗漱完畢，兩個人面對面坐在東屋的八仙桌旁吃早飯。

這個月，老兩口是跟著大房過的。

由金氏，曹八妹，趙柳兒三個人輪流送飯菜，一家負責一天。

而今天，因為剛好輪到趙柳兒，而趙柳兒這小三房每天起的都非常早。

楊永智去道觀，鴻兒去上學，楊永智起床去道觀的路上，拐個彎兒將鴻兒和四房的鐵蛋一塊兒送去學堂。

所以趙柳兒每天是天麻麻亮就起來燒早飯，這不，老兩口的飯桌上也有送來的早飯。

一人一碗紅棗紅豆稀飯，一碗蘿卜丁炒雞蛋，兩隻玉米面饅頭。

這樣的兩份早飯，不管是對於正在長身體的孩子，還是對於遲暮之年，身體各方面器官功能都在退化的老人家來說，都是非常適合的。

所以老兩口洗漱完畢，就坐下來，面對面享用這合適的早飯。

老楊頭將碗裡的雞蛋挑出來，一個勁兒的往譚氏的碗裡夾。

而譚氏呢，嘴裡嫌棄的說著:“行了行了，甭把你那沾了口水的快子頭往我碗裡捅啦！埋汰不埋汰?”

同時呢，她的手也沒閑著，將自己手裡的玉米面饅頭掐了一大半放到老楊頭的碗裡。

“呐，你是豬，你胃口大，分你半隻！”

老楊頭一愣，隨即笑了，“對，對，我是豬，我胃口大！”

譚氏白了他一眼:“少廢話，吃個東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老楊頭再次笑著點頭:“好，好，吃東西，我不說話！”

兩人埋頭乾飯，屋裡氣氛非常的好。

直到屋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譚氏突然抬起頭，豎起耳朵聽外面那迫近的腳步聲，“像是梅兒來了?這可怎整?”

聽到楊華梅的名字，老楊頭手裡的快子微微一頓，面色也掠過一抹異常。

但老漢很快就恢復了鎮定，對同樣有點慌的譚氏說:“是她就是她嘛，怕啥?”

譚氏搖頭:“怕倒不是怕，我就是……”

話說半截，楊華梅的身影就已經風風火火衝進了東屋。

也幸好她是空著手進屋的，這要是此刻手裡提著一把刀，配上這眼神這氣勢，真的讓人會懷疑她是不是過來尋仇的！

因為進屋刹那的眼神，真的是又凶又冷！

“啊?梅兒來了?早飯吃了沒?要不坐下一起吃口?”

老楊頭率先反應過來，朝楊華梅那笑眯眯招呼。

譚氏沒有招呼，心裡慌的一匹，以至於手裡的快子都掉了一根到桌上。

老楊頭看了譚氏一眼，心說這老太太一生要強，偏生閨女是她的克星。

瞧瞧，這都嚇得快子都拿不穩了，造孽啊！

楊華梅看到譚氏那變幻的臉色，以及掉到桌上的快子，心下越發肯定了昨日小黑他們說的話。

根本就不是扇風點火，而是這娘家人……都變了！

連自己的親爹親娘都變了，不然，換做以往，早迎了上來，拉住她的手老閨女長老閨女短的直嚷嚷了。

今個，都不敢跟自己說話，快子也掉了，心虛！

“哼，爹，娘，你們倒是逍遙快活呀！”

楊華梅嘴裡說著陰陽怪氣的話，腳下走到桌邊。

在桌上那幾樣清粥小菜上一一掃過，心裡得出一個結論。

雖是清粥小菜，但熬粥的人卻明顯是用了心，看看那粥裡的紅棗紅豆就知道了。

還有那玉米面饅頭，色澤非常的好，一看就是選用的好玉米粉和上等的麥子粉揉的。

還有那碗蘿卜丁炒雞蛋，也是一個舍得用油的主兒。

且那蘿卜丁裡面不僅有辣椒面，還有青豌豆，雞蛋絮兒的分量也很足，金燦燦的，看著就很有食欲的樣子。

“這是哪家送來的早飯啊?”楊華梅忍不住問了句。

這早飯，比起自己家的早飯， 真是有食欲多了，尤其這蘿卜丁，真想去要一碗過來。

老楊頭聽到楊華梅問，趕緊說:“這是永智媳婦兒送過來的。”

譚氏也回過了神，聽到楊華梅打聽，而且眼睛還一直往桌上的菜碗瞅，猜測楊華梅應該是沒吃飯，於是趕緊站起身，將自己手裡的快子送到楊華梅面前。

“來，梅兒，用娘的快子吃，這快子我還沒動呢，乾淨的！”

楊華梅一臉嫌棄。

甚至，可以說是一臉嫌惡，還有鄙夷，嘲諷。

“娘，你這是打發叫花子呢?”

譚氏愣住了，不由得看向老楊頭，眼底都是困惑。

老楊頭也沉下臉來，訓斥楊華梅:“你今個怎回事?進門就不陰不陽的，你娘好心讓你吃東西，你不吃就罷了，還這樣頂撞你娘，你到底怎回事?”

“老頭子，甭說了，甭說了……”

在老楊頭說這些話的同時，譚氏一直在朝他又使眼色又擺手的，就差沒有上去捂他的嘴巴。

“有啥不能說的?我說的有錯嗎?你看看她這副樣子！”

老楊頭跟譚氏那裡雖然如今脾性大改，啥都是老太婆說了算，那是因為對方是譚氏。

當對方換了個人，可就不一樣了，老漢依舊還是那個老漢！

“跟你娘賠個不是，快！”

老漢的倔脾氣上來，指著譚氏，就要壓著楊華梅給認錯。

譚氏嚇得連連擺手，“過了過了啊，有啥話好好說，這可是咱老閨女……”

“得了吧你們，啥老閨女不老閨女的，一個個假惺惺的，收起你們那假惺惺的面孔吧，我瞅著惡心，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