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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身軍裝的楚亦鋒下到一樓,身後已經跟著五六個人了,就連沉悶且自傲的陸擎蒼,都帶著副手喬延在樓下抽顆煙等著。
他們打算一起去大食堂吃年夜飯。
楚亦鋒跟誰都點點頭,跟誰都能說上幾句。
沒有軍輝羨慕嫉妒恨想的那種故意拉攏討好之類的,楚亦鋒是誰?他有他的驕傲,無須跪舔任何人。
就是現在在楚亦鋒的心裡,他有點兒啥內部消息,一準兒也會第一時間告訴軍輝,而不是陸擎蒼和喬延。
從來沒想過,他這樣坦蕩蕩會招人嫌。
在他心中,軍輝那是發小,打小光腚娃娃。誰不了解誰啊?怎麽可能誤會?
要說他人緣為何能這麽好?好到刺頭兵服他,普通戰士也願意跟他嘮點兒家常,真不是故意的,還得說是楚鴻天的功勞。
楚亦鋒的生長環境,包括大學畢業後去了大軍區,他面前的軍長模板太多了。
他的直屬領導葉伯煊是高傲中的戰鬥機,帶過野戰團,吃喝拉撒和戰士們在一起。可即便和戰士們近距離接觸,葉伯煊也屬於那種讓人仰望有距離感的長官。
總覺得自己包括家裡有啥難事兒了,不會去跟他說,葉伯煊給人印象是非常不好說話。
而大院兒裡其他的叔叔伯伯,有一板一眼的,有儒將出身會溝通的,更是各不相一。
唯獨楚鴻天的方式,楚亦鋒確實打心眼裡佩服,也是敬重父親的主要原因。
即便他親爹平日裡大大咧咧,說話也沒個水準。
楚鴻天是名糙漢,沒啥文化,指揮打仗時,都屬於在地圖上不能多寫字怕露怯,只能劃圈兒的那種程度。後來去軍校學習,還挺認學,不懂就問,給老師愁的,頭髮差點兒全部揪掉。
但楚鴻天能有今天,得說他絕對有自己與眾不同的魅力。
不提楚鴻天的軍功,單以楚亦鋒的角度看,那就是:
該以暴製暴時,強製手段必須壓到底。弄到你服了為止。
平日裡,要灑脫大氣,部隊這種地方,少些彎彎繞繞,要靠能力取勝。這樣你才能做到上得去戰場,也能回得來。
但人這一生啊,人生觀和信仰都能各不相同,啥人碰不上?
他父親的態度就很乾脆利落了。
誰要是敢背後給楚鴻天捅刀子,沒有什麽時間長了會釋然的說法,而是到死都不能原諒。
要是碰到愛動腦筋背後搞小動作那一套的,他父親也能奉陪,不是看不懂,而是懶得理。
碰到那類人,楚鴻天會拍著桌子大喝:“混球,少特麽在老子面前扯那一套!”然後四處鑽營,彎得下去腰,不清高,目標隻為對下絆子的人,下狠手收拾。
其實不單是這一點,父親是什麽?更多的時候是榜樣,尤其對於男孩來講。
楚鴻天從不說他的為人處世,但楚亦鋒卻看的通透。
這也就造成了楚亦鋒生活裡,和社會上所謂的朋友相處有距離感,跟葉伯煊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在部隊,他將他爹楚鴻天常常說的那句“人情味兒”放在心裡。
楚亦鋒認為:他父親活出了真性情,活的很純粹,結局也挺好,動亂的年代,都沒被人絆倒,只因光明磊落。
同時人情味兒也真做到了,什麽犧牲的通信員,什麽哪個特困兵戰死了,那些家人現在過的怎麽樣,他父親還時不時的會問一問參謀。
那是個大老粗啊,那還是時間排滿的高級將領。
能時不常的想起這些,估計他父親想的簡單,就是對掛心的人惦記了。
卻不得不說,讓活著的、在身邊的那些人,心暖且更死心塌地……
以上種種,楚亦鋒秉持著他父親的優良傳統,也就造就了他身邊從不缺夥伴。如同樣優秀的陸擎蒼,手下最普通的士兵也罷,都不背著他說話。
楚亦鋒走進大食堂,一巴掌拍在先到的軍輝肩膀上:
“大食堂吃餃子,那能啥味兒?不會用喂豬的野菜包的餃子吧?”
軍輝皮笑肉不笑地聳了聳肩,沒吱聲。
楚亦鋒一點兒沒發現軍輝態度不一樣了,還在那建議道:
“輝子,走,去我那桌,喬延也在那呢,咱哥幾個喝兩杯。”
軍輝回眸:“楚哥,你酒量不行你不知道嗎?我可是一斤打底兒,給你喝多扔那丟臉。”說到這一頓,覺得口氣太生硬了,又找補了句:
“不過去了,我怕你那桌餃子不夠分。”
說完,軍輝端起啤酒杯,仰脖幹了,那副樣子就跟拿啤酒當茶水喝似的,看的楚亦鋒挺佩服,點點頭走了。
而軍輝在楚亦鋒離開後,心裡冷哼了一聲。
要不是覺得當面糾正楚亦鋒叫他中隊長會顯得很幼稚,他真想發火。
憋悶,一杯又一杯的冰涼啤酒下肚,餃子還沒上桌,軍輝已然情緒不好導致喝的有點兒後反勁。
勸著自己,他和楚哥都長大了,不再是光腚娃娃翻臉打一架就和好的時候了,不可以借著酒勁找楚哥談話。
又忽然反應過來了,恨自己明明想衝過去和楚亦鋒乾架,居然心裡還叫著楚哥。
而被碎碎念的楚亦鋒,此刻正和喬延小聲私語,猜測著大隊長雷明,為了請大家吃好喝好,那點兒津貼夠不夠。
雷明、王偉現身大食堂,剛一走進門口,雷明就笑著喊道:
“同志們,過年好啊!今天我保證沒有緊急集合號,你們放量吃,放量喝,超量的,我和政委自掏腰包,管夠!”
雷明在一片叫好聲中擺擺手,滿臉笑容,不像平日裡的黑煞神模樣了,不過那笑容怎麽瞧怎麽不像好人,他遙遙一指道:
“我特意去附近縣裡的藝術團借的,你們誰會吹拉彈唱的,積極點兒,要熱鬧起來嘛!咱這新成立的,沒有文藝兵過來,沒有大姑娘唱,咱自個兒來!好了,不廢話了。政委,你那還有什麽要補充的?”
王偉笑眯眯喊道:“上餃子,開動!”
白菜豬肉餡的餃子,楚亦鋒也不管燙不燙嘴了,趕緊往嘴裡塞,嘴裡含著餃子端盆往後躲著,含含糊糊道:
“讓我吃幾口的,吃完再喝,一定不差事兒。”看起來有點兒慫,不是怕喝多,是真有病,胃炎。
楚亦鋒將來高升那天,要是不把王大牛帶走,都對不起王大牛那個偽勤務員。
王大牛一連幾筷頭扎餃子放飯碗裡,跟楚亦鋒嘰嘰咕咕道:
“我給你晾涼了。營長,吃慢點兒沒事兒,我給你搶餃子。你等著,我去給你唱首歌。”
有人看小個子王大牛上台了,亂逗:“王大牛,唱二小放牛郎啊?”
特種大隊最小年齡的王大牛笑嘻嘻道:“也行啊。”
楚亦鋒吃餃子的動作一頓。
還挺美,他可是知道大牛那小子是跑掉歌王。洗澡時那個愛唱啊,每次他都落荒而逃。
你說一般人跑調挨說一次兩次的,那再唱都挺自覺怵得慌。王大牛呢,完全意識不到。
“牛兒還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卻不知哪兒去了……”
楚亦鋒聽的牙疼。
不過借著滋滋啦啦的二胡聲,大食堂真正熱鬧了起來。
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喝差不多了,訴衷腸謝謝誰幫過自己啥的,還有認老鄉的。
別看都是一群糙漢子,但那幾樣樂器一直沒消停,誰逮誰上來捅咕兩下,有唱的,有瞎胡鬧撥拉兩下的。
楚亦鋒嚷著他不會唱歌,卻被喬延出賣了。
喬延爆猛料時還賊笑兩聲,和陸擎蒼竊竊私語大學時代的楚亦鋒。
說楚隊長情感經歷那個雜啊,大學時代收過好幾封學妹給的詩歌信件,那人選都不重樣,那時候楚隊長看完在宿舍還挺感慨的唱了幾句啥的。
陸擎蒼被煙嗆的咳嗽了一聲,沉穩問道:“我隻想知道他一一回信對詩歌啦?不重樣回信?他肚子裡挺有貨啊。”
這給楚亦鋒臊的,趕緊站起身。
沒招了,楚亦鋒頂著一張喝紅的俊臉上了台。施展了一下他還流鼻涕年齡時學過的兩指琴。
他自己也沒想到,唱著唱著,真入了心,都不用醞釀感情了,隻想奔回宿舍給畢月寫信。
低沉的聲音響徹大食堂:
“軍港的夜啊靜悄悄;
海浪把戰艦輕輕地搖;
年輕的水兵頭枕著波濤,睡夢中露出幸福的微笑;
海風你輕輕地吹……”
畢月,我這有大海,比你那氣溫高,你那還穿著棉襖吧?
……
“哎呀媽呀?大耗子!”劉雅芳站在倉房裡,被耗子嚇的驚叫了一嗓子。
農村婦女那嗓門亮啊,畢月還在跟她姑畢金枝小聲私語呢,聽到驚叫、表情一變。
屋裡正吵吵把火吃飯的眾人,聲音一頓。
真是一刻沒耽誤,畢月可比其他人反應快,帶小跑衝了出去,順手抄起門口搓雪的大鐵鍬:“哪呢哪呢?”
大門口郵遞人員喊道:“誰是畢月?是畢家吧?收信!”
劉雅芳站在院子裡正表情豐富對著畢月比劃,想說那耗子長的才大呢,都要成精了,一轉身就看到了信差。
她比畢月快了一步,上前一邊打招呼一邊接過了信,還沒看明白這是誰給郵的,怎還有信呢?正拿著信顛來覆去的研究納悶能寫信的都擱屋裡喝酒呢,畢月一把搶過。
劉雅芳愣道:“誰?”
畢月把鐵鍬遞了過去:“你去打耗子吧。”
……
也沒個獨立空間看信啊,滿屋裡都是人,尤其一過完年,畢金枝帶著全家常住沙家浜了。
晚上睡覺都得擠一擠,這還不算啥。
畢月覺得一個表妹付娟能頂八個人招人膈應。十來歲了,動不動就哭。
還好,今兒村支部扭秧歌,付娟和狗蛋兒去看熱鬧了。所以她才有功夫和姑姑嘮會磕。
畢月將信揣到褲兜裡,和拎鍬站在一邊的劉雅芳大眼瞪小眼,娘倆雙雙杵在院子裡,板起小臉問她娘:
“不打耗子啦?你盯著我幹啥?”
劉雅芳卡巴了下眼睛,小聲打聽道:“小楚的吧?他怎把信郵這來了?”
這問題,畢月怎回答?
能說楚亦鋒不是傻子,人家聰明著呢。郵京都人不在,給誰看吶?備不住憋著勁兒等過年郵呢?
畢月歎氣:“娘,你該幹啥幹啥去。別跟審犯人似的行嗎?”不強調,瞅劉雅芳那樣,她能走一步跟一步。
劉雅芳想說給她念念,她要把關,可發現畢月臉色不怎好看了,她也不吱聲,繼續瞅著,希望她閨女能自動自覺趕緊跟楚亦鋒拉倒。還私通信件?不行知不知道?
畢月橫了劉雅芳一眼,轉身就走,在劉雅芳站在大門口扯脖子問她“你要幹啥去”的聲音裡,掛擋,開車就跑了。
心跳有點兒快,畢月展信看到楚亦鋒的字跡,內心控制不住激動。
隨著那幾頁紙,畢月像是看電影一般在快進鏡頭,好像看到了楚亦鋒在特種大隊經歷的一幕一幕。
只是第一張紙,有點兒磨嘰,半篇都是吃飯的事兒。
“……月月,本來想跟你吹吹牛,讓你覺得哥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結果發現,寫著寫著就想跟你說實話。
隻想告訴你,不會告訴我媽,你有沒有覺得你在我心裡與眾不同?
嗯,你要這樣想,不要像我那些手下覺得我很娘氣啥的,
我娘不娘?你最有發言權。
那搶飯吃飯到我這,確實困擾了一段日子。
愣是添了新毛病,胃炎。
一宿一宿,記不清到底是多少個夜晚了,腿疼疼的我腦門冒冷汗。
我以前只要訓練就興奮,可有一陣我是真怵得慌。
在規定的時間裡穿著衣服和靴子下海游泳,你們一睜眼一閉眼的功夫,我們要遊百米以上。
真苦啊, 最初我老不合格,天天吃窩窩頭。
拳頭那麽大的窩窩頭,扔出去能給人腦袋削個包,那窩窩頭是什麽做的呢,還有菜,你絕對想不到是豬食……”
畢月用手背擦了擦眼淚,淚中帶笑,吐槽道:
大少爺啊,真苦啊是在感歎苦在吃飯上?
楚亦鋒,你讓我說你什麽好?你倒是說說腿好沒好?胃炎嚴不嚴重啊?在窩窩頭上饒了半天。
“……那時候說實話,挺想家,挺想給你打電話,可別人都扛住了,我就給自己打氣。
後來事實證明,你哥我,那真是條好漢。
你要認真看,我給你娓娓道來,我再沒吃過窩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