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雅芳低下了頭,苦著一張臉一言不發。
舅老爺子吹胡子瞪眼睛,他最見不得就是外甥女這一副苦命相。
悶不吭聲的,無論過好過壞就沒大笑容,啥日子能過起來啊?
“怎的?我說話不好使啊?!”
劉雅芳被冷不丁的大嗓門又嚇了一大跳,趕緊抬頭小聲辯解道:
“不是,大舅,是我說話不好使。”
舅老爺子本身從年輕時就愛絮叨,愛管個東家長西家短的事兒,要不然當年他妹妹偏心眼子,他也不能上門。
這一瞅劉雅芳囔囔不喘的樣兒,被氣的不行,點煙袋吧嗒了幾口差點兒沒被嗆著:
“是,你家現在這日子過起來了,那外面都說是你那小叔子給置辦的。瞅你倆都擱家閑呆著也對勁兒。
可你這丫頭心裡怎像是沒數似的?
你那小叔子能給他一個嫁出去的姐姐開買賣,那家夥都從鎮裡搬縣裡去了,我聽說一天掙老鼻子錢了。
哼!你和鐵剛可倒好,差點兒沒因為他家過散嘍,腿瘸的瘸,一年一年臉兒都餓的發綠,就這麽擱家乾呆著?
怎不知道你們接手乾那買賣呢,都讓你小姑子把老畢家的財帶外面去了!
你個沒出息的貨,就吃點兒好的……”舅老爺子不是好氣的抖摟了兩下新棉被,繼續道:“蓋點兒好的,就拉倒啦?眼皮子淺!”
劉雅芳覺得好突然,這怎說對象的事兒扯到這來了?
“沒,讓俺們去京都,大舅我尋思得年後呢,就沒跟你說。”
舅老爺子到底被嗆住了。
得,搞半天他還白操心了,又哼了一聲一把推開著急給他拍後背的外甥女:
“你啊,是錢也好,給你小叔子找對象也好,你得端住嘍!
錢都得抓手裡,他的事兒還得你說的算!
這麽多年,吃了那麽多苦,送走了他們老畢家的老太太,又伺候走了老爺子,沒功勞還有苦勞!
再說誰家能有啥大事兒?咱莊戶人家,養老人就是最大的功勞,尤其你那老公公還癱吧在炕上了,裹屎裹尿的。得讓鐵剛他兄弟敬著你,畢家得你說的算,錢得歸你管。
別你那小叔子剛有兩天本事兒了,你又改瞅小叔子臉色了,他現在讓你們過好日子,我告訴你,那是應該應分他欠的。”
王雅芳臉上帶出了為難和商量,實際上心裡聽的也是一動。
她舅舅的一言概括,聽起來輕松。那確實是她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熬出來的。
餓著肚子熬一天兩天的行,一熬熬七年,多少次苦的她差點兒都不想活了。
畢鐵剛從山上下來腿瘸被抬下來那一刻;
她閨女自殺喝藥躺在炕上;
她家倆孩子十幾歲,去磚廠給人背磚,畢成夜裡躺在炕上困的迷迷瞪瞪地卻睡不踏實。
因為啥?用她大兒子的原話就是:“娘,不會睡了。”睡覺都不會睡了,累的全身跟錯了位似的,疼的直哼哼。
她閨女考那麽好的成績,就因為有那麽個犯罪的小叔,又被人使了壞,獎金被上面扣了,名額差點兒都被頂替了。
要是沒有小叔子,沒有小叔子出事兒,她們家最起碼過的也是村裡普通人家的日子,而不該是十裡八村出名的特困戶。
人家都是富裕出名,她家可倒好,是窮到出名。
這些年啊,被人指著脊梁骨說小話。
借她們家錢的講究兩句就講究兩句吧,不該誰欠誰的也湊到一塊堆兒埋汰她家。
村裡總共就那麽大點兒地方,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和狗蛋兒他爹低頭矮人半截多少年?
後來更邪乎了,她去外村也被人指著歎氣,走哪都得夾著尾巴做人。
就像現在,很像現在。
現在是管她們家借錢不借錢的,管是能不能求到他們老畢家名頭的,都抬臉瞅她。
有的都不認識呢,那離挺老遠就跟她打招呼。
劉雅芳就這麽兩分鍾被她舅舅一提、一回憶,也挺感歎。
人啊,就是這麽愛見人下菜碟。過的不好的呢,誰逮誰踹鼓幾腳埋汰幾句,過的好的呢?人也不求你,還誰見誰捧。她現在是明白了,為啥那麽多人愛吹牛。也不再反感小姑子可縣裡鎮上的瞎顯擺了。
劉雅芳這回吐話倒是乾脆,說道:
“大舅,我心裡有數!”
舅老爺子真是親舅舅,那真是看著眼前的外甥女操碎了心、磨破了嘴。
他在煙霧中半眯氣眼,身子也往前探了探,這回不大嗓門了,不想讓偷聽的人聽到,用著清明的眼神盯著劉雅芳小聲含糊道:
“鐵剛那兄弟得成家生娃吧?趁著他現在自個兒,你還沒有兄弟媳婦呢,把住了錢。人家再能耐,等人一成家,有媳婦管錢了,你再想花一分要一分那就難啦!
你不尋思尋思自個兒和鐵剛,你得琢磨琢磨大成和狗蛋兒吧?
家裡倆小子,將來成家蓋大瓦房,哪樣不是錢。等到時候你那兄弟媳婦一進門,人家再生幾個小子,那你小叔子趁多少也跟大成和狗蛋兒沒關了。
你看看你小姑子都尖成啥樣了,直接自個兒支起買賣!
你啊,糊塗了半輩子了,性格太囔吧,為啥說讓你二嫂家那個翠柳定下來?
那丫頭我瞅著了,瞅那樣沒啥心眼子,也跟你一樣,除了傻樂呵屬於心裡沒數的,還挺外向,不帶是那種能往娘家劃拉東西的,你能拿住她!
要是依了鐵剛那兄弟的,真給你領個城裡兄弟媳婦回來,各方面壓你一頭,就你這熊貨,那才叫真完犢子了。”
舅老爺子說了這麽多,累的他又咳嗽了起來。
劉雅芳給他拍著後背尋思了一會兒說道:
“其實我對那翠柳沒啥意見,挺好,也配得上鐵林。
我就是尋思鐵林的事兒,狗蛋兒他爹又不讓我瞎摻和了。
我小姑子說那翠柳還知道引著她那些臨時工工友們,去店裡看自行車呢。挺上杆子的!她也放話了,下趟鐵林回家,跟著我一起問問到底想怎的。”
老爺子忽然抬頭問道:“你就不能出息一回?直接擱村裡下聘禮嘍,那鐵剛他兄弟回來了還能說啥?大嫂給定的媳婦,那就得認!”
膽子還需要再練練的王雅芳掀開藍布簾,外面的二嫂趕緊慌亂的往廚房裡跑。
“不能這麽合在一塊堆兒過日子,不是過去吃大鍋飯的年代了,分家我跟老二一家過。”
“大舅?”
劉雅芳心裡明白了,估計她大舅是為了去二哥二嫂家能多呆的舒坦點兒,才這麽可勁勸。
她點了點頭:“那就定下來吧,回去我就準備下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