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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門》卷7 入朝 第245章 出其不意
第二百四十五章 出其不意

 張煥驀然回頭,只見身著一身珠光寶氣的楊飛雨出現在他身後,她的膚色白淨如玉,容顏美貌而成熟,渾身洋溢著貴婦人雍容華麗的氣質,張煥打量著她,無法把眼前這個貴婦和天寶縣那個面帶菜色、孤苦守寡的卑微女人聯系在一起。/

 楊飛雨伸出修長而白皙的手指,優雅地將頭髮向後攏了攏,“張都督,我們多年未見了,是吧!”

 張煥望著這個曾經名動京華,又為了愛情放棄了一切的女人,在歷經苦難之後,終於又回到了她的人生軌道。

 “恭喜你了!”張煥不由微微一笑,他這一笑儼如四月的陽光,溫暖而燦爛,昨日初見張煥,楊飛雨內心深處泛起了一絲對往事的悲哀和不安,可現在,‘恭喜你了’,短短的四個字,卻使她體會到了張煥釋放出的善意,不經意間,她的鼻子感到有些發酸,那種對往事的悲哀也一掃而空。

 她深深地看他一眼,盈盈施了一禮,“張都督對我昔日的大恩,小女子銘記在心。”

 “夫人,院子冷,快到屋裡去吧!”旁邊傳來了關切的聲音,只見戶部侍郎盧杞快步走了過來,盧杞是前任禮部尚書,是裴俊的鐵杆心腹,因將內閣之位讓給朱滔,而被補償改任為戶部侍郎兼度支使,掌握大唐的財政大權。

 盧杞年紀約五十歲,雖然長著一張靛藍色的鬼臉,十分醜陋,但他卻是大唐望族名門之主,趣味高雅、文采出眾,早在十年前,楊飛雨以琴藝名動京華之時,他便是她的忠實仰慕者,雖然楊飛雨失蹤多年,但他依然對她念念不忘,在幾年前,楊飛雨落魄回京後,他立刻細心地將她安頓下來,直到年初,他元配夫人病逝,他便迫不及待地娶她為新婦。

 盧杞年長楊飛雨二十歲,多年的相思夙願得償,使得他對年輕的妻子百般疼愛,小心翼翼地寵著她,他快步走上前,將一襲白狐大氅披在她肩上,小聲道:“進去吧!外面冷。”

 “盧郎,這就是我多次給你提到的張都督,在我最困難的時候幫助過我。”楊飛雨向盧杞介紹張煥道。

 盧杞臉上立刻充滿了感激之色,他上前向張煥深施一禮,“張侍郎對我夫人的大恩,盧杞須臾不敢忘記,若有什麽用得到我的地方,張侍郎盡管開口。”

 忽然,一陣掌聲從旁邊傳來,只見長孫依依從立柱後轉了出來,她眉毛一挑道:“張都督下的好注,不索條件卻得到人情,以退為進,果然是高明。”

 楊飛雨見到她,眼中露出一絲厭惡之色,她不理長孫依依,又向張煥施了一禮,“張都督的善意飛雨明白,我不會受人所挑,盧郎,我們走吧!”

 說完,她不屑地瞥了一眼長孫依依,又向張煥送了一個秋波,風情萬種地去了。

 “下賤的女人!”長孫依依盯著她的背影重重地‘呸!’了一聲,一回頭,卻發現張煥也已經走了,她拎起長裙慌忙追了上來,“張煥,等我一下。”

 張煥停住腳步,看著她淡淡一笑道:“我是不該偷聽你們的談話,但剛才你也以牙還牙,我們就算拉平了,你還要興師問罪嗎?”

 “我不是想說剛才之事,我是想是想。”長孫依依的臉忽然有些紅了,“我是想問裴瑩為何沒有來?”

 “我在長安呆的時間不長,拖家帶口來去實在不便,所以這次她就沒有跟來,依依小姐有什麽話可要我帶給她?”

 “其實沒有什麽話要說。”長孫依依搖了搖頭,她看了張煥一眼,眼睛裡不由閃過一絲黯然,半晌,她咬了咬嘴唇低聲道:“你這些年過得好嗎?”

 “我過得好不好,我想所有人都應該很清楚,不過總的來說還算不錯,多謝依依小姐關心。”

 “可我過得不好,你知道嗎?我嫁的夫婿碌碌無為,不思上進,整天就躲在府中盤算賭局”

 她絮絮叨叨地述說,張煥卻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先是進府被宋廉玉強行帶走,隨即又遇到一個投機的李須賀,再遇到楊飛雨,現在又是長孫依依來敘舊情,他竟沒有一刻時間清淨,早知道今天就不來了。

 就在他忍無可忍之時,張煥忽然見對面走來了一人,他面容清瘦、神采熠熠,正是沉寂多年的張破天,自己正準備去拜訪他,卻沒想到能在長孫府相見,一時間,一直懶懶洋洋的張煥立刻精神倍振,他向長孫依依拱拱手,便大步朝張破天走去

 長孫依依千言萬語要說,就算說不出來,也可在眉目間傳遞出悲戚之情,以表達出自己婚姻的不幸和對當年不經意放過機會的悔恨,不料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張煥一個轉身便將她丟在被遺忘的角落之中,長孫依依頓時芳心受挫,眼睜睜地望著張煥離去,她狠狠一跺腳,一道目光又怨又恨地朝正和幾個馬球迷侃經的父親瞟去,若不是他整天不務正業,自己怎麽會嫁給只會玩馬球賭博的紈絝子弟。

 

 隨著時間的推移,張破天也漸漸淡忘了不幸,兩年前他的小妾又給他生了一子,晚年得子的張破天喜不自勝,他將整個身心都投在了幼子的身上,精神面貌煥然一新,笑容重新掛在他臉上,閑來無事便抱著幼子到各處遊玩,張煥在隴右的情況他也略知一二,開始是不放在心上,但自從太原張煊在裴俊的支持下重開張府後,張破天也開始重新考慮張家的前途和命運。

 在張家所分裂的幾支中,最正宗的一支一直跟隨張煥,從武威到金城郡,家主張燦始終沒有放棄過對張家的振興,而且隨著張煥的名聲漸大和崔家失勢,許多原本依附張若錦的張家族人也紛紛改換門庭,或投奔張煊,或到隴右投奔張燦,隴右張家已經從最初西進的十七戶聚攏到了二百余戶,隱隱有和太原張家分庭抗禮之勢,散居在京城的百余戶張家也就成了兩派爭奪的對象。

 這次張煥被任命為門下侍郎,正式入閣,這對已遠離權力中心張家無疑是一劑強心藥,畢竟張煥曾是老家主張若鎬指定的家主繼承人,對振興張家有義不容辭的責任,就算他不會重任家主,但在他的庇護下,當年的第五大世家未必不能重振旗鼓,許多張家之人都是抱著同樣的想法,張破天也不例外,但已飽經挫折的張破天還是沉住了氣,如果張煥有意,自然會來找他。

 老遠他便看見了張煥,向他笑著點了點頭,張煥快步走到張破天面前,躬身行了一禮,“十八郎見過四叔!”

 “快快免禮!”張破天連忙將張煥扶起,上下打量一下他,不由感慨道:“每一次見到你,都會感覺到一種氣度的變化,怪不得當年家主一心立你為家主繼承人,現在讓人不得不佩服他的眼光,可惜張家沒有這個機會了。”

 三言兩語間張破天便將心中的想法傳了出來,有些事情不需要點破,也不需要長篇論述,一句話、甚至一個眼神便足以達成目的。

 張破天的話說到這裡,張煥便已明白了他對重建張家的強烈願望,而且他是希望自己出面擔任張家新家主。

 對張煥而言,重振張家固然是必要的,但他的目光早已超越了小小的張家,張家和隴右集團一樣,不過是他大棋局上的一枚棋子,爭取更多人的支持,得到更廣泛的同盟者,代表一種主流的聲音,用臨走時辛雲京所說的話,要取代崔家成為朝中與裴俊抗衡的勢力,這才是他張煥所追求的第一階段目標。

 雖然張破天的意思是要他挑這個頭,但張煥知道,他萬萬不能再擔任張家家主,否則,他又會被扣上保守派的帽子,讓人誤以為他是想複辟世家朝政,將任人惟張,從而失去吸引寒門士子投靠的光環,重建張家之事,他只能在幕後給予支持。

 想到這,張煥索性挑明了對他道:“好在家主身前已經指定了繼承人,張燦這些年更加穩重成熟,相信會是個合格的家主,他過幾天就要進京,希望四叔能出面助他重建張家。”

 話說到這一步,張破天便明白了張煥的意思,他略略沉思片刻,隻得無奈地道:“當務之急是要重建張家,具體情況等張燦來了後再商量吧!”

 

 雖然長孫南方發帖遍請長安名流,但裴俊、崔寓、楚行水、王昂等重量級的人物一個也沒有來,大都是遣子自代,一直到月上中天,長孫府上的盛大壽宴才宣告結束,眾人紛紛向主人告辭。

 “賢侄,你嶽父那裡還是要去拜訪一下,就算是出於禮節你也該去。”府門外,裴佑有些酒意微酣地拉著張煥的手,再三叮囑他道。

 張煥扶著他上了馬車,笑道:“裴二叔放心,嶽父那裡我會去的,瑩兒也準備了不少禮物。”

 “那好,我就先走一步,有什麽事,你盡管開口。”裴佑說完,一揮手,馬車飛馳而去。

 目送裴佑遠走,張煥翻身上了馬,一抖韁繩,在騎兵們的嚴密護衛下向永樂坊馳去,永樂坊和長孫府所在的務本坊並不算遠,隻行了一刻鍾便抵達府門。

 一路上,張煥便得知有人在遠遠地跟蹤著自己,對方跟蹤的手段十分拙劣,顯然不是專門的探子,直到自己到府,跟蹤之人還沒有離去,他給手下使了個眼色,片刻,兩名親兵將跟蹤之人抓了過來。

 “輕一點,哎喲!我沒有惡意。”親兵下手頗重,痛得被抓之人連聲求饒。

 “都督,就是他。”親兵將跟蹤之人扔到地上,張煥這才認出他竟是在長孫府上遇到的補闕郎李須賀。

 “怎麽是你?”張煥臉一沉問道。

 李須賀在宴會開始後不久便偷偷離開了長孫府,在回家的路上,他不停地翻看張煥的名刺,一種迫不及待想效忠的衝動激蕩在他內心,他知道,這是自己的一次機會,能不能抓住它將決定自己的前途命運,可快到家門時,他才猛然想起,自己竟然不知道張煥的住址,明天怎麽找他,他便又跑回長孫府外等張煥出來,一直跟蹤他回府。

 見張煥臉色陰沉,李須賀慌忙解釋道:“我只是想知道侍郎大人住哪裡?明日才好向張侍郎稟報。”

 張煥點了點頭,此人還算誠實,便對親兵道:“帶他到我書房來。”

 書房裡光線柔和,被楊春水收拾得乾淨而整潔,屋角的香爐散發著嫋嫋的檀香,親兵早已點了一盆炭火,使房間裡溫暖如春。

 張煥進書房坐下,便令道:“帶他進來!”

 片刻,李須賀被親兵帶了進來,他官職卑微,不敢坐下,張煥也不勉強,便直接問他道:“你今天告訴過我,你有辦法奪回門下省之權,是什麽辦法?”

 李須賀連忙諂笑道:“回稟侍郎,屬下辦法就是補闕這個職務曾經管理過的一種監查手段。”

 “你是說四方之匭?”張煥遲疑一下問道。

 四方之匭是武則天所設立的一種告密用的鐵箱子,一共四個,分別置於皇城之外,允許天下百姓保密,武則天就是用這種手段大肆清洗反對自己登基的異己,後來唐玄宗、肅宗一直沿用,但在慶治五年被崔圓所禁止。

 李須賀連忙點了點頭,“屬下說的就是四方之匭。”

 張家沉思了片刻,這確實是一種手段,可是四匭已經停用了二十幾年,如何還能再開啟?

 李須賀仿佛知道張煥的心思,他陰陰一笑道:“這件事一般人確實不是太了解內情,可我是補闕郎,就是掌管四匭之人,我怎麽會不知道它能不能用?”

 張煥聽他說得肯定,不由興趣大增,“說說看,這中間藏了什麽隱秘?”

 李須賀平息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緩緩道:“四匭是則天皇帝下旨設立,就算要廢止,也必須由先帝下旨,但實際上先帝並不讚同廢除四匭,所以當時崔相國便耍了一個小手段,說要維修朱雀門,所以四匭暫停,結果這一暫停就到了今天,而收錄著則天皇帝設匭聖旨、以及崔相國停匭命令的兩份卷宗屬下就一直悄悄保管著,張侍郎可以隨時恢復。”

 “原來是這樣。”張煥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此事你為何不在三年前向崔相國稟報,一直拖到今天?”

 “這個” 李須賀半晌無法回答,他忽然‘撲通’跪倒,向張煥磕了個頭道:“此事屬下有私心,先請侍郎恕罪,屬下才能照實說。”

 “我不會怪你,但你要說實話。”

 “是!屬下絕不隱瞞。”李須賀歎了一口氣便道:“三年前,崔家處處被裴相國整頓, 屬下怕說了此事後,一來被裴相所忌;二來則怕崔相國用崔家子弟來替代於我的補闕郎,所以屬下一直不敢說。”

 “那你現在為何又敢說了呢?”張煥盯著他問道。

 “侍郎據有隴右、巴蜀,手中有數十萬大軍、實力雄厚,而且、而且侍郎在朝中無人,又沒有什麽張家子弟,所以屬下並不擔心被人取代,這是屬下的肺腑之言,句句是實,請侍郎明察。”

 “嗯!你說得不錯,我並非是那種過河便拆橋之人。”張煥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效忠於我,我以後會慢慢重用你。”

 李須賀大喜,他連連磕了三個頭,指了指胸口,又指著上天道:“我李須賀向上天發誓,效忠於張侍郎,絕不背叛,若違此誓,我將被打入十八層地域,永世不得超生。”

 “好!我記住了你的誓言。”張煥點了點頭,斷然下令道:“明天我就派一隊士兵協助你,將四匭重新搬出,接受四方民眾的告密。”

 既然做了門下侍郎,他就有必要先擺出一個積極的姿態,殺裴俊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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