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是最為天然的遮掩,礓詐寨前一裡,梟鳥的怪叫和豺狼的嚎聲,伴著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沒有引起礓詐寨正門前戍守的西夏士卒一點注意。
這樣的聲音在這夜裡太常見了。
這幾年西夏對大宋屢屢發動突襲,使得邊境上死屍無數,也因此養活了一大群豺狼猛獸。這些畜生常年靠吃人肉過活,早已養成了凶殘的習性,他們寨子前都有好幾次被豺狼給圍住。若非人多勢眾,只怕礓詐寨也成了那些畜生覓食的地方。
可是今夜,他們不知道的是,同樣有一群人,成為了豺狼恐懼的原因。
趙四兒是此次攻伐西夏的普通一名廂兵。
不比正派的禁軍是被官府強行征調,廂兵參軍的原因有很多。有些是為了得到更多的土地,有些是迫於窘迫的生活,但也有一些,和趙四兒一樣,純粹是為了報仇。
趙四就是安化本地人,當年西夏擒生軍犯邊,他一家就因此遭了劫難。當從安化縣城回到家中時,看到的只有父母孩子的屍體。妻子已經消失不見,許多人說那是西夏人給擄去當了軍妓。從此之後,趙四兒開始對西夏人恨之入骨。
他要報仇,可是一個人在那群禽獸面前終究當不得大用。所以聽著州府征調廂兵,他便第一個報了名。
好幾年了。訓練,種地,再訓練,再種地。趙四兒足足等了三年,就在他快要徹底絕望的時候,迎來了李圭複的這道諭令。當知道他們要進攻的是礓詐寨,趙四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忍不住偷偷哭泣了起來。
因為他從很多個渠道打聽到,這礓詐寨坐鎮的那個西夏將軍,正是當年參與過擄掠他們村子的人。他不怕死,怕到死都沒有報仇的機會。
但今天有了。
站在礓詐寨下那條小道上,任涼風吹著趙四的身體,可他的心裡一片火熱。捏著刀柄的手如同鐵水一般澆鑄,畢露的青筋說明趙四兒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只等李圭複一聲令下,他就要衝出這個地方,衝著不遠處已經盯了大半夜的西夏畜生脖子上狠狠砍下一刀。
月色更加迷蒙,但已經從東邊移向了西邊。
趙四兒耳間忽然聽到一聲“上”,這個聲音在他的耳邊已經響了無數次,但每一次趙四兒都知道其實是自己太過急切出現了幻聽。因此這一次,他如先前一般,看了看自己身邊的袍澤。不過,這次他們動了,都向礓詐寨衝去。
趙四兒知道,這回恐怕是真的。如果連眼睛都能看花,那他三年的期待,就真的化為流水了。
雖然僅僅比別人落後了幾步,但是趙四憑著他一腔仇恨,闊步上前,不過短短幾個呼吸,便追上了跑在最前方的士卒。隨即,在一群人驚訝和佩服的目光中,步履越來越快,一時間竟是將身後的士卒甩出去好遠。
三年的等待,帶給趙四的出了醞釀的越發濃鬱的仇恨之外,還有逐漸冷靜下來的大腦。當一條小道走到頭,趙四並沒有莽撞地衝出去。他孤身一人,很容易被西夏人給收拾掉,還容易暴露他們開戰的意圖。隱沒在一處大樹後,趙四深吸著氣。
趙四沒有等待多久。
不過一刻鍾頭,負責正面強攻的所有人便全部來到了這裡。
強攻的號令即刻發出,趙四兒一骨碌衝出了遮蔽他身體的數目,那身赤色的軍服瞬間引起在寨牆上巡視的西夏士卒注意。只聽得一陣驚呼,這些山訛軍瞬間組織起三十來人,一陣箭雨閃爍著幽芒,
毫不留情地衝趙四等人射來。
那是一股死亡的味道,三年的訓練讓趙四除了莊稼把式之外,還多了幾分閃避的本事。賴驢打滾順勢往前衝了幾步,西夏人的箭支就對他失去了威脅。只是,似他這樣的人只是少數,衝在前頭,一切威脅都看得清楚。
後邊反應不及的,還是有人中箭,發出淒慘的叫聲。更悲慘的,則一箭致命,根本沒有呻吟的機會。
來不及得意自己的本事,趙四兒知道,如果自己不衝的再快一點,下一個瞬間躺在地上的人便是他了。魚躍而起,不過眨眼功夫,他便衝到了礓詐寨的寨牆下,熟練地從懷裡掏出一枚已經被他的體溫捂的發燙的生鐵葫蘆,吹了吹火折子,點燃上邊的引信,隨即用那積攢了多年的力氣,一舉扔到了牆頭。
就這個動作,他在這三年裡已經揣摩了無數次,此時用的無比得心應手。
只聽得牆頭轟然一聲巨響,在西夏人淒厲的叫聲中,土塊和血水狠狠砸在趙四的身上。不管自己炸死的是不是當年劫掠自己村莊的那些西夏人,但只要是西夏畜生,趙四兒心裡就有一種莫名的興奮——這是積攢了多年的仇恨醞釀出來的芬芳。
被趙四兒這麽一炸,西夏人暫時組織起來的反擊宣告失敗,更多的士卒衝了上來,站在安全的地方,照著土牆就是幾個鐵火炮。
雖說鐵火炮最大的殺傷力在於它碎裂的鐵片,但是炸開一道土牆還是綽綽有余的。寨牆開了一個口子,刀盾手有幾人持盾衝將進去,暫時擋住了西夏人的箭支。隨後有更多的人進去,真正的交戰,在這一時刻正式開始。
趙四兒自然不甘落後。
這個時候他害怕了,但害怕的並不是死,而是自己的仇人逃竄,又或者死在別人手裡。
對於那些畜生,他無時無刻不想親手宰殺兩個為自己的家人和鄉親報仇。咬著牙,趙四衝進那個窟窿,幸運的是這一會前頭射箭的西夏人正在和自己這邊的刀盾手較勁,他沒有遭受箭支的危險。也正趁著這個機會,看準了一些掩蔽身體的東西,趙四摸爬滾打,逐漸接近了幾個西夏人。
看著距離差不多,趙四兒暴起,早已與他的身體連成一塊的鋼刀狠狠劈向一個西夏人的脖頸。一聲哢嚓的脆響,頭顱滾落,噴湧而出的鮮血噴的趙四滿臉都是。火光下,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勾起了剩下幾個西夏人最原始的凶性。
他們持刀衝趙四砍過來。拚命的時刻,到了。
趙四不是江湖高手,做不到以一敵四。但是他還保持著冷靜,知道這個時候還需要些人幫助。身體往後撤了幾步,躲開了西夏人的刀鋒,這個時候,正好有幾個和他平素關系不錯的廂兵跟了上來。這下子,趙四這邊再度佔據人數優勢。
根本不需要示意,後邊跟來的幾人瞬間找上了自己的目標。這個時候,這些西夏人在他們眼中都是戰功,是可以兌換成錢財的東西。不管抱著什麽目的,只要殺死了西夏人,就一定可以得到一些小小的回報。
亂刀之下,西夏人也不傻,再度留下兩具屍體,其他兩個居然逃走了。
原來,西夏的這些畜生,他也是人。他們也會死,也會害怕。抱著這樣的念頭,趙四兒幾人將目光轉向了憑借地利優勢不斷朝自己這邊射冷箭的西夏人。
短短片刻,彼此都躺下了不少人。但是戰爭還要繼續,趙四兒復仇的心還沒有冷卻。
論起戰鬥力,大宋的士卒或許不會比西夏強多少。但是大宋不乏聰明之人,面對這樣膠著的戰況,後來的將校們想出了一條狠辣的計策。一個個粗糙的陶罐裡裝著火油,每一支射出的箭上都蘸了火油,隨即被點燃。
重新組織起來的弓手射出的箭, 如同火雨一般覆蓋在那些西夏士兵的周圍。總有那麽一些東西,被箭支上殘留的火油引燃,隨即化作一片火海。趁著西夏人自顧不暇的時候,李信著人發起了衝擊。
這般大好的機會趙四兒豈能放過。和身邊的兄弟相視一眼,身體不斷在各種遮蔽物前騰挪,短短的一刻時間,便湊近了這篇火海。到了這個時候,西夏的弓手已經對他們構不成威脅了。
而一旦佔據了優勢,大宋士卒就發生了最為常見的事情——搶功。大戰之後以人頭論功行賞,禁軍眼中這西夏人就是官職,而廂兵眼中西夏人就是錢財土地。一段亂殺亂砍,被截下來的西夏弓手屍體沒有一個是完整的。
趙四兒並不在乎這些,所以,和幾個同樣對西夏人抱著仇恨的廂兵,往寨子更深處衝去。
此時的李保兒,才從急忙趕來匯報消息的士卒嘴裡,聽到了大宋驟然攻擊的消息。滿腔的怒火讓他穿戴好了鎧甲之後,首先拿床上畏畏縮縮的兩個宋人女子下手,拿瘦弱的女子睜著冤仇地眼睛滾將下來,鮮血卻染紅了帳幔。
踏出房門,其他淫樂之後安眠的西夏將校也穿好了衣裳。有幾人與李保兒一樣,身上也早早沾滿了鮮血。
“不想宋人居然有這麽大膽子。將士們,宋人這等賤民,跟咱們西夏打了無數次仗,哪一次不是輸。今夜他們趁咱們沒有防備打進了寨子,咱們就要告訴他們,我山訛軍不是好惹的。給我殺,殺,殺。殺完了這場,也不比等到秋後了,明日便直接打進他宋人的地盤給死去的弟兄們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