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翔府,環慶路提點刑獄司。
皇甫端明作為治平二年恩科進士,兩任知縣兢兢業業。誰成想到了敘遷的時候,卻別弄到了這裡當提點刑獄公事。雖說是提點刑獄司的長官,可是手底下大貓小貓三兩隻,即便有監督管理所轄州府的司法審判事務,審核州府卷案,可以隨時前往各州縣檢查刑獄,舉劾在刑獄方面失職的州府官員的權利。
可是,對於一個心中懷著兼濟天下包袱的讀書人,這種事情並不是他喜歡的。
奈何心中還是秉持著一份良知,沒有學其他幾路的同僚一樣整天遊山玩水吃喝玩樂。皇甫端明如他的名字一樣,以一種端正的態度面對環慶路上交的每一份卷宗——雖然,這年頭主動交上來的都是死刑案,而一年到頭也未必有幾樁這樣的案件。
所以當慶州傳來這份公文的時候,皇甫端明心中還是抱著十分的好奇的。
而當他翻開卷宗,看到居然是發生在安化縣的事情,尤其看到沈耘的親筆判決,皇甫端明立刻開始仔細閱讀起卷宗來。
雖然他和沈耘未曾謀面,但是當初沈耘的一份劄子,如今已經傳遍了天下。但是讓皇甫端明更加感興趣的是沈耘的政治主張,可以說他是在新黨和舊黨之間另立一個派別,出手之老道,居然讓新舊兩黨對他都無可挑剔。
嚴格來說,沈耘就是個中立派,正好,皇甫端明也是。
所以皇甫端明想要看看,究竟是什麽事情,居然讓沈耘直接弄出死刑來。難道,他就不怕被稱為酷吏麽?
“茲有安化縣業樂鎮鄺家一族,自皇祐年間起,暗中與西夏勾連,售賣兵甲於敵國。”僅僅這一句,便讓皇甫端明心中一陣惱怒,西夏這些年對沿邊的侵略,皇甫端明可是親身經歷過的。鄺家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皇甫端明都忍不住叫了一聲“該殺”。
沈耘呈送上來的卷宗,可是包含了慶州書鋪謄抄部分證據。
這大宋的書鋪,可是有兩種的。一種專門售賣書籍,另一種純屬官方衙署,是為各種是由進行公證。在書鋪中謄抄的證據,和原件具備同樣的效力。因此皇甫端明絲毫不會質疑這些證據的虛假。
鄺家一樁樁交易看下去,皇甫端明簡直憤怒難當。最終拿起沈耘寫下的判書,皇甫端明提筆就寫下兩個字:“當殺”。只是這兩個字還不足以表達皇甫端明的憤怒,隨即在後頭追加了幾句話:“鄺氏一門,賣國通敵,後輩之人,枉自讀書。首惡當誅,余者流千裡。不施重典,不足以警後人。”
寫完了這些,皇甫端明差人將自己的意見提送到京師。只等刑部也確認這件事情,皇甫端明就準備親自到安化縣去走一遭。現在這個時間,卷宗往返京城,再加上討論,整好到了秋後集中處決死刑犯的時候。
黃楊村的百姓這些日子都是極為欣喜的。這不僅僅是因為沈耘將鄺家給收拾了,還是因為在收押鄺家一乾人等之後,沈耘發布了一張告示。
但凡是往年被鄺家侵佔了田畝的,只要經過查證屬實,一概每畝地由縣衙出面賠償一百文錢。今年被侵佔的土地,租子直接交給土地的主人家。鄺家的佃戶,如果有願意在安化定居的,縣衙可以審驗其根底,而後納入崇寧戶。
村口一棵大樺樹下,村老喚來各家當家人,圍坐在這處空場上商議到縣裡要錢的事情。
“大家夥也都知道,新來的這個知縣,將鄺家給辦了。如今出了告示,說要賠錢給咱們。你們說,這個事情怎麽辦?”
鄺家倒台,鄺家那些莊奴如今如過街老鼠一般,
早就被村裡人給打出了村子。現在光明正大地說這些事情,心裡別提有多舒坦。村老剛剛說完這些話,一個老漢就開口說道:“既然官府能給咱們錢,那就最好不過了。要我說,這錢咱們也別全要了。年初借了青苗貸的,就拿這些錢給還了。”眼看著就到秋收的時候了,本來還犯難今年的青苗錢到底該怎麽還,這下子可好了。
老漢的提議贏得了不少人的讚同:“不錯,還了錢,咱們還有剩下的。要我說,給這位沈知縣立塊碑吧。要是沒有他,咱們只怕再過幾年也要逃荒或者淪為佃戶了。”
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最後由村老拍板:“好,就這麽定了。後天咱們就到縣衙去領錢。各家各戶如實稟告你們被侵佔的土地,也莫要貪錢虛報。這位知縣老爺的手段可是厲害的很,若要被他察覺了,少不了一頓板子,佔的那倆還不足湯藥錢。”
村民們連聲說不敢。
別看他們這會兒心裡高興呢,可是欺瞞沈耘的事情,他們是萬分不敢的。鄺家那麽大勢力,還不說抄家就抄家。自己等人這幾兩肉,真挨不住沈耘惦記。
業樂鎮上,類似於黃楊村村口這樣的情形,還有好幾處。而縣衙裡,有些人的心情卻並不如這些百姓一樣美麗。這些人,便是金長嶺和許嵩普,以及先前跟著許嵩普吆五喝六的那些差役。
他們是直接領教了沈耘的手段,這個時候生怕沈耘找自己的麻煩。尤其是金長嶺,當初覺得自己機會來了,直接踩沈耘的顏面,這會兒見沈耘連李圭複的面子都不給,他這心裡,七上八下的,生怕沈耘掉過頭來收拾自己。
因此這幾日只是躲在自己的房中,根本不敢和沈耘照面。
而被沈耘當眾頂撞的李圭複,看著連日來看著吳通判那得意的眼神,想起自己和鄺家的深交,心裡不僅越發記恨沈耘,對於鄺家也是巴不得刑部早些決議,而後將鄺家給收拾了。如果滿門都給斬了,那就更好了。
不過,讓李圭複更加擔心的事情,是有人將鄺家通敵,和自己深交鄺家兩件事情聯系到一起。作為封疆大吏,李圭複不想自己的仕途到此為止。他必須要拿出一些態度來,證明他確實是被鄺家蒙蔽。而他和西夏,沒有一點的關系。如果說有,那就是一個宋臣對敵國的仇視。
自覺將事情想了個通透,李圭複連日來將自己鎖在房中,開始琢磨到底如何處理這件事情。終於,熬過了整整五個日夜,讓他想到了一個絕佳的辦法——派兵攻打西夏。
鄺家和西夏聯系的渠道是通過礓詐寨。這個地方和安化縣整好接壤。而且近來大順城那邊也稟告說西夏兵馬蠢蠢欲動,正好借著這個機會,給與西夏迎頭痛擊。不僅能夠洗脫自己身上的嫌疑,而且還能獲得戰功,借此重入朝堂。
打定了主意,李圭複開始思量調動兵馬的事情。
說實話,李圭複到現在連礓詐寨和大順城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發起戰爭的目的也不純粹,因此他選擇的兵馬,是環慶路鈐轄李信,慶州東路都巡檢劉甫以及監押種詠。三人總共統製五千人馬,這是李圭複可以調動的一小半人手。
派這麽多人,也是有講究的。首先在他的職權范圍之內,這些人馬可以不通告陝西路帥司和朝堂。其次則是發兵的時間被他定在了秋收之前,按照他的想法,雖然西夏人每年秋收都會來劫掠,但是秋收前根本不會想到大宋會主動發動戰爭。
以少數人打西夏一個出其不意,想來戰功定然是卓著的。
想法當然是沒錯。因為按照大順城的消息,礓詐寨和其他幾個西夏人控制的區域,兵馬總共也就過萬。都出其不意了,如果還不能以一敵二,那還了得。
想好了統兵將領和出兵人數,李圭複開始仔細思考發兵後打仗的套路。沒錯,就是套路。李圭複是個正統的文官,沒有一天帶兵的經歷,現在他謀劃打西夏,完全是將府衙裡所有的兵書都通讀了一遍,然後照搬這些年和西夏作戰的成功戰例。
看著手上這一遝寫滿字的紙張,李圭複內心是非常得意的。
或許真的是文思泉湧,這次他居然將出兵到收兵的所有事情都安排了個妥當。從出兵是攜帶多少軍糧,到哪裡補給,怎麽征繳軍糧,以及出兵後對敵之時的戰陣,面對不同情況戰陣的變化,事無巨細統統寫了上去。
尤其讓他得意的是,他還從幾本兵書裡頭簡單的語言中,還原出了一種特殊的雁翎陣,這種陣法據說施展起來如鳥兒一樣,對付騎兵非常有效。想來就那些西夏蠻子,定然破不了自己這精彩絕倫的陣法。
幻想著大軍歸來,自己向朝廷書寫戰報,而後獲得朝堂嘉獎,隨即將自己調回京中。再想想自己可以接著征繳軍糧的機會,將沈耘這廝狠狠收拾一番,李圭複這心裡,頓時有說不出的喜悅。
很是小心地將寫好的方略塞到信封裡用火漆封好,李圭複走出門外,美美地伸個懶腰。一時間,他覺得這天氣是無比的美好。8)更多精彩小說,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