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省試簡單的程序而言,殿試自然要更加繁瑣一些。
不同於省試的時候在貢院門口分號,殿試的名列,是需要士子主動前往吏部請號的。所謂的號,如同後世的準考證一般,是考生萬萬不可丟失的東西。
從范府回來的第三日,是吏部規定請號的時間。一大早天還黑著,四人便走出客棧,徑直往吏部而來。到了門口,發現有許多士子都在等候。當眾居然也有沈耘的不少熟人。
應謙一,岑士望,還有韓揚,這個一個個面孔在前,沈耘很是主動地與之打起招呼來。幾人正在寒暄的時候,忽然間湊過來一人。幾人正自納悶地時候,卻聽這士子彬彬有禮地一拜:“敢問,可是秦州的沈耘沈兄當面?”
應謙一幾人看著沈耘,而沈耘看著士子。
待他抬起頭來,沈耘忽然想起,這長面孔應該是見過的。再仔細回想,頓時回禮:“我想起來了,當日我等與仁兄在禮部門口見過。”
“在下李之儀,當日禮曹與諸位同窗言語有些冒犯,某內心頗為不安。今日前來,卻是向沈兄以及秦州的諸位仁兄致歉的。”提起楚州,趙文清幾個心裡就有些不痛快。當初那些家夥說話也太刻薄了,放榜之後自己等人居然忘了過去炫耀一番。
“當日我看到李兄與我等拱手致意,便知道李兄不是那等淺薄的人。”攙起李之儀,沈耘笑著說道:“何況我等也並未生氣,之前所言,也都是事實,秦州文壇積弱多年,便找一塊遮羞布來,也擋不住流言蜚語。”
“沈兄豁達。今日請號之後,不妨一道前往李某下榻之處,研討學問。”
“只要李兄不嫌麻煩,我等便恭敬不如從命,前去叨擾一番。”征求了趙文清幾人的同意,沈耘爽快地答應,同時還邀請應謙一幾人:“應兄,請號之後可有事情,不若與我等一道,去李兄處暢談文章。我等平素難得一見,今日相逢,正好又多了一位朋友,正該好好慶賀一番。”
“這是自然,李兄這般儒雅的人物,我等巴不得與之相交。”想也不想,應謙一和岑士望便答應下來。
一番寒暄,忽然叫到了應謙一的名字。
吏部是依照省試的名次喚名的,應謙一居然還在沈耘的前頭,不得不說,這位大儒弟子確實有真才實學。這不,謙遜地朝幾人拱拱手,便隨小吏走進吏部衙門。小半刻時間,應謙一便嘴角含笑走出來。緊隨其後的,是一位名叫葉祖洽的士子。
沈耘自然在第七位,待這位葉祖洽出來之後,小吏喚出的便是他的名字。與在場眾人拱拱手,沈耘正正衣冠,這才闊步走進吏部。
跨進大門,往前是一塊寬闊的前坪。青石鋪就平整的路面,走過去便是吏部正堂。依照禮製,吏部尚書會坐在前堂,接受士子的禮拜,隨後讓士子自書姓名。隨後將號帖裁成兩半,一半交給士子,另一半由吏部收納。
吏部尚書曾公亮是位七十一歲的老人家。
連續看過了六位士子,這會兒依舊精神抖擻。見沈耘進來躬身一拜,笑眯眯地用那和藹地聲音說道:“沈生請起,請號之後,萬萬收好。己亥日卯時且準時來吏部,我會帶你等前往集英殿。屆時驗號入殿。這幾日好生研讀經籍,到時莫要抓瞎。”
說完之後,捋捋白須:“好啦,趕緊寫了自己姓名,取了號帖回去。春日早間還有些涼,莫要凍壞了,到時候殿試失了禮儀,反為不美。”
沈耘聞言,心中對這位老人家越發感謝起來。這麽大歲數的老人家,沒有因為自己官職高就有什麽架子。再想想這位三朝元老,一生經歷也算得上傳奇,沈耘心中對於成為這樣一個人,越發充滿了期待。
很是工整地寫下自己的名字,小吏將紙頁裁開,交代沈耘將號帖收好,這才送她出門。
沈耘出來後,直到等周青雲取了號帖,時間已經差不多辰時過了。摸摸乾癟的肚子,一行人笑著走到附近一家面館,要了幾碗熱湯餅,就些竄水的白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吃飽了才有力氣走路,當李之儀領著大家來到他的住處的時候,沈耘與趙文清幾人忍不住大笑起來。這裡不正好就是自己等人住宿的地方麽。想來近幾日彼此之間都有事情,並未碰見,所以直到今日,這才熟悉。
說出這樁趣事,李之儀也笑了起來。
“佛門說有緣千裡來相會,看來我與沈兄幾位的緣分,先前未到,直至今日。既然沈兄幾位也住在這裡,不如再弄些吃喝,今日咱們暢談到天明。”
這次詢問的卻是應謙一和岑士望兩人。畢竟這裡也就他兩人住在別處。
二人相視一笑:“我等自是求之不得。早知道沈兄這裡這般熱鬧,便早早趕過來才是正經,虧我二人還湊到一處相互作伴。”
研討什麽文章,自不必贅述。只是一番歡樂之後,轉眼之間,便來到了曾尚書所說的己亥日。
一大早,差不多卯時初的時候,沈耘便起身收拾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麽好收拾的,只要將筆墨帶齊,其他的一概無需理會。只是臨考前終究還是有些小小的緊張,所以睡不著起來瞎忙活。
趙文清幾人也是一樣的情況,在屋子裡窸窸窣窣了一陣子,聽到隔壁也有了聲響,便挨個敲門將幾人聚在一起,隨即低聲笑起來:“我以為只有我一人睡不著,不想幾位仁兄也是如此。”說著說著,就連李之儀也走下樓來。
待再度確認一遍,號帖和筆墨這些全都準備妥當,五人一行便匆匆趕赴吏部。
三百人匯集到一處,也不過是卯時三刻不到。這次接待大家的只是吏部侍郎和郎中,幾人帶著這些人自左掖門進入,走左升龍道,在紅牆碧瓦間穿過學士院,差不多走了半個時辰,這才到達此次殿試所在的集英殿。
到了這個時候,吏部侍郎和郎中三人才開始點驗各個士子的名帖。
好在並沒有哪個倒霉蛋將這麽重要的東西給丟了。一番點驗過後,天色也逐漸亮了。此時集英殿前有中官取來一張圖紙,掛在殿前的樹枝上。依照省試的名次,士子們逐個上前尋找自己的座位。
為了防止舞弊,座位都是混雜的。像沈耘雖然是省試第七名,作為卻在左邊第三列第六位。不論前後左右,都是不認識的士子。但是看到了自己的座位位置,卻還依舊不能進殿。這時候百官的早朝尚未結束,連皇帝都還沒有到集英殿。
按照圖上的位置排列好了隊伍,忽然聽到殿中一聲尖利的通傳:“陛下駕臨,諸士子進殿參拜。”
集英殿的大門被幾個力士緩緩打開,沒有一點刺耳的聲音。當陽光照進大殿,隊列整齊的士子也逐一踏過朱紅的門檻,走進這金碧輝煌的大殿。
能夠容納三百人的大殿自然不小,而且未經允許擅自抬頭,便會被斥責大不敬。這殿試,自然也就不用考了。一群人低頭走進大殿,跪地叩首。天地君親師的思想由來已久,雖然官員之間不會互相跪拜,但面對這排在雙親前頭的皇帝,一群士子們哪裡還敢亂來。
山呼萬歲之後,終於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允許這些士子抬頭面聖。
眼前的皇帝年歲也僅僅比沈耘等人大了十歲左右,龍眉鳳眼,僅憑一副相貌,便足以讓個中有些人心生敬佩。
“諸生皆是國家之棟梁,且起身。朕欽定編排,彌封, 對讀等諸官,勞師動眾,皆為爾等。今日殿試,爾等當盡心竭力,為家國綢繆。”
“我等必不負陛下厚望。”
官家擺擺手,士子們有序地退出大殿,卻是在大殿的回廊下,依照先前的位置圖示,找到自己的座位。
座位上蒙了白紙,沈耘很是小心地將硯台和筆墨放在上面,不一時,便有主考官入殿請試:“啟稟陛下,庚戌科殿試參考者,生員凡三百名。由對讀官四名,初考檢點試卷官一人,覆考檢點試卷官一人前後核驗,試題無誤。恭請禦題。”
“發放考題,正式開卷。”
得到了皇帝的允許,很快便有宮中侍衛每人抱著一些黃紗袋,依次分發在每一張桌子上。動作幾位輕柔,生怕紗袋沾染上不潔的東西。沈耘在當日吏部取到的裡就有詳細的敘述,試卷不潔會被當作大不敬,考官是有權力拒絕收卷的。
這麽正規的進程,讓沈耘原本還有些放松的心瞬間緊張起來。沒得說,小心翼翼接過試卷袋,從裡邊取出印製非常清晰的試卷,仔細端詳上邊的每一個字跡。
“朕德不類,托於士民之上,所與待天下之治者,惟萬方黎獻之求,詳延於廷,諏以世務,豈特考子士大夫之所學,且以博朕之所聞。”
很明顯,這是一道並沒有具體題目的試題。大體意思就是寫出自己心中治世的方略,用來博大皇帝的見聞。但越是這樣,也越代表這題目似乎有點難。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