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一夜,城中但凡有些關系的士子,全都知道了自己的名次。
當然,這時候也不夠就在一個小小的圈子裡流傳。畢竟真正的期待感還是要在傳臚的這一天。傳臚的目的就是為了彰顯皇恩浩蕩,給予考生無上的榮耀。因此在皇宮內傳臚之人,正是當今官家。對於一介普普通通的士子來說,還真是無比榮幸了。
唱名前的程序與殿試是一般無二的。
同樣是到吏部取號,不過這次可就越發嚴謹了,在每一張號帖上都會加蓋“入集英殿試訖”的紅印。
傳臚這日,一群士子早早地便等在了和寧門前。進門之前便有人負責收集號帖,驗證無誤後方可進入。
依舊是辰時過些,趙頊處理完了早朝的事情,便興衝衝來到集英殿。
坐在龍椅上後,內侍便手捧名冊跪在前邊。看著殿外站的整整齊齊的士子,趙頊便一陣志得意滿。昔年唐太宗豪氣乾雲說天下英才盡入彀中,如今趙頊也有這般的感覺。
巳時正。
這是司天監算好的吉時。經由宰輔通傳,趙頊點點頭,看著殿外的士子,朗聲念道:“邵武軍葉家窠,葉祖洽,一甲第一名。”待趙頊念過名之後,殿中宰輔一人,殿外戍衛四人,會依次唱名。而作為狀元,自有殊榮。唱名之後,葉祖洽踏入殿中謝恩。
隨後,便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陳升之老先生將葉祖洽的考卷通讀了一遍,這才謝恩站在了第一班中間。接下裡的榜眼和探花也是這般待遇,不過謝恩後只能分列葉祖洽左右。
“秦州成紀縣牛鞍堡,沈耘,一甲第四名。”
雖然早就直到這個結果,但是聽到趙頊唱名,沈耘心裡還是無比激動的。前世只在電視上看過國家領導人長什麽樣子,但哪裡會離的這麽近。而如今,這個比自己大兩三歲的皇帝就在面前不遠處。沈耘踏入殿中,躬身一拜。
不過一甲第四就沒有與前三位站在一處的資格了,沈耘只能另起一班,站在中央。待站定之後,便有中官從旁遞過兩張黃色麻紙粘在一起,上面書寫了自己性命籍貫名次這些信息的東西,謂之敕黃。別看這小小的玩意不起眼,可是上面加蓋了吏部的大印,便顯得不一樣了。
當然,一甲依舊有些特權,沈耘這一班隻站了七人,二甲的士子便只能另起一班。至於其他的等次,則共用一班。
唱名三百人,儀式不可謂不隆重。趙頊這回也算是下了本錢的,連續說三百人的籍貫姓名名次,居然沒有喝一口水。
便在唱名之後,還有一項更為重要的儀式,便是賜甲第。
這是大宋首創的東西,依據進士們的名次,賜予不同的出身。一甲自然是進士及第,二甲賜進士出身,其余的全部賜予同進士出身。
唱名賜第到現在算是結束了,然而傳臚的過程才堪堪到一半。一甲前三分別向趙頊獻詩謝恩,不用說,就算不太讚同新政的上官均,此時也一副感恩的樣子。獻詩之後,看時間已經到了晌午,趙頊衝中官點點頭:“賜三魁禦筆詩一首。其余進士,賜食三品。”
莫要以為天家賞賜的東西就十分了得。
所謂賜食三品,不過肉餅兩塊,還好,禦膳房沒有黑心到羔羊肉上一點調味料都不用。去掉了腥膻的味道,吃起來倒也不錯。接著便是兩塊素餅,一碗羊肉羹。
蘇軾曾在詩中寫過,連續吃三五個月的羊肉,看到它就感覺腥膻。不過對於一年到頭吃不上幾回肉的沈耘來說,羊肉羹泡素餅,一碗地道的西北風味便出現了。饕餮一般吃過之後,由內侍收了碗筷,一行人再度謝恩。
此時的趙頊也有些疲憊了,點點頭,便要離開集英殿。臨走的時候,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衝恭敬站立的士子們說道:“唔,特賜一甲第四名沈耘車馬一套,誇官遊街。”
沈耘一下子變成了眾人羨慕的焦點。雖然名次未入前三,但是這待遇,似乎跟前三也沒有什麽區別了。
新晉進士們小心地退出殿外,看著趙頊離開,爭相在殿廊下取過袍笏。淡黃絹衫,淡黃絹帶,綠羅公服,玉石笏板。有幾個年紀老邁的進士,甚至來不及脫掉外衫,便直接將衣衫套在上邊,看起來鼓囊囊的。
沈耘並沒有著急搶奪,等許多人都領完了,這才取過來一套,在僻靜處褪下外邊青色布衫,將這一套穿戴整齊,又將原本的衣衫收拾好打成包裹,這才一手拎著包裹,一手持著笏板。
應謙一便排在沈耘之後,此時看到這位有人的樣貌,登時鼓掌:“沈兄有了這一身衣衫襯托,越發英姿勃發了。可惜應某家中並未姊妹,不然定要與沈兄結下婚姻。”而李之儀亦在一甲之列,此時也穿上了公服,笑著點頭讚歎。
只是兩人的言行,卻招致不遠處這位狀元公的不滿,雖然並未說什麽,卻看著沈耘冷哼一聲,隨即一手持著笏板,一手將方才得來的禦筆詩抖一抖。隨即闊步走遠。
葉祖洽這狀元怎麽來的,其實在這些進士裡頭也傳遍了。不少生性正直的士子都不滿這家夥的諂媚。此時見他還端上了架子,紛紛心裡泛起了嘀咕。
而前頭一直不停叫囂著要與沈耘比個高下的韓揚,如今也不過得了一個二甲。見沈耘的目光掃視過來,也冷哼一聲,低下頭不再說話。
笑著朝應謙一和李之儀拱拱手,又看著趙文清三人將衣衫穿戴好,這才說道:“諸位,咱們是不是應該出去了。”
從集英殿出來,由內侍帶領,一行人緩緩來到東華門。
此時吏部早就準備好了車馬,見這一群綠色公服的進士們走過來,立即有人掏出名冊,高聲念道:“一甲第一名,狀元,進士及第,邵武軍葉家窠,葉祖洽。恭請狀元郎登車。”此時的東華門外除了車馬,還有數之不盡的百姓。
集英殿唱名,是為了彰顯天子恩德。而東華門外唱名,則是讓進士們獲取無盡的榮耀。
真不知城中有多少家花圃遭了殃,葉祖洽登車的時候,那一個個妙齡的女子,竟然瘋也似地將手中的花瓣拋灑出來。看的不少進士由衷地羨慕起來。不過,羨慕也沒用,狀元也不是大白菜,三年只出一個,也只有他能當得這等嗲與。
當然,葉祖洽享受這待遇,就讓很多人心裡不快了。
上官均和探花的待遇也沒有差到哪裡去,一個個都是接受了無數少女的尖叫和掌聲才登上車。三人的車馬距離也放寬了些,待到前一人的車馬遊過街,下一人的才會開始。
及至沈耘這裡:“一甲第四名,進士及第,沈耘……”呼喚聲就沒先前那麽熱烈了,畢竟看臉的年代,才華賺來的掌聲終究比不過上邊那三位。當然,百姓們聽到那句“特賜誇官遊街”,還是心裡產生了不小的震撼。
想來這位與探花的水平也是差不多了。
不遠處的高樓雅間裡,兩個俊俏的公子哥這會兒正吃著果酒,看著東華門外的動靜。如果沈耘在這裡,定然會笑著招呼:“蘇兄,梅兄。”
“大哥也真是的,讓他說說那沈耘究竟考的如何,居然連連搖頭,還賣關子說天機不可泄露。難道跟自家人說說也不行麽。當真是官做的不大,這官威倒是厲害的緊。還要勞我今日親自前來觀看。”
蘇昧很是不高興地抱怨著,讓一邊的梅何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隨即勸說道:“小姐,或許大爺只是想要讓小姐親自來看看。哎呀,看,他們出來了。今年這個狀元長相不好啊,你看面色黢黑,顴骨高聳,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善於之輩。”
“小丫頭莫不是也要在這進士裡頭挑個如意郎君出來不成?那個榜眼,叫上官均,我看就不錯。而且正是大好的年華。”
“小姐,你就不要戲弄我了。我不過一介婢女,如何敢如此攀附。更何況梅香還要伺候小姐一輩子呢。”梅何帶著幾分嬌羞,看著一臉笑意的蘇昧,連聲高呼冤枉。不過剛說了幾句,便驚叫道:“小姐快看,沈公子出來了。”
蘇昧聞言,登時放下酒杯站起來,看著自東華門中緩緩走出的年輕士子,嘴角揚起一絲笑意。
“還真看不出來,沈公子穿上這身綠羅公服,居然有這般英姿。”梅何一聲讚歎,引得蘇昧越發高興起來:“唔,若是他穿上朱紫,不知到時候又是什麽模樣。算了算了,我什麽時候也成了這般喜好權勢的人了。”
蘇昧正搖頭的時候,忽然聽得吏部那人高呼沈耘的名次,隨之而來的,是梅香一陣喜色:“小姐小姐,沈公子他居然是一甲第四。”
此時心滿意足的蘇昧,忍不住調侃起自己的哥哥來:“我就說大哥為何久久不告訴我,原來沈公子的甲第要比他高許多了。哈哈,今夜回去,看我如何捉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