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耘進來的時候,時間也已經到了戌時初。
雖說兩個時辰,足夠這些腦瓜子靈通之輩心思千回百轉,可是如此緊要的關頭,誰不想時間再久一點,讓自己對文字的琢磨更好一點。
不過,沈耘觀察的更仔細一點,發現很多人對站在最前頭的三人格外關注。那種眼神,似是那三人稍微挪動一點,都生怕眼簾裡丟了身影。
心裡早就選好了詞目,沈耘微微一笑。紙上揮毫,頃刻間兩首詞便寫將上去,怎奈來的太晚,就連位置也是落在後頭,少有人看清楚沈耘的動作。
即便是周遭幾個看清楚的,也隻覺得這不過是打個草稿,雖然字寫的章法儼然,奈何還不到最後競逐的時間,倒也沒有太過在意。
可是,讓他們震驚的一幕出現了。
就是這樣一個位居末座的家夥,這會兒居然施施然朝裡頭評審的位置走去。
這廝是要做什麽?
難不成,破罐子破摔,直接交了詞作,而後被這些個評審黜退了事?
身後的嘩然讓尚在前頭的呂芳三人心生疑竇,齊刷刷轉過頭去。
“是他!”呂芳忍不住低聲驚叫起來,讓身旁的趙文清和曾明禮瞬間將目光轉向他。
“呂兄識得此人?”
雖說現在上交自己的詞作確非明智之舉,二人心中也覺得此人是在嘩眾取寵。然而既然呂芳面露驚色,想來是知道些底細。待問個清楚,心裡自然也就有了計較。
感受到同窗二人的心情,呂芳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沈耘的字寫的好,但是接下來,他對沈耘一無所知。可是事到如此,也只能實話實說:“此人喚作沈耘,是牛鞍堡人氏,一筆字寫的很漂亮,不過學問……唔,三年前發解試未過,也不知三年來學問漲了多少。”
得知沈耘連發解試都過不了,二人總算是放下了心中那一點小小的緊張。
“呂兄你如此緊張作甚,不過是個連發解試都過不了的,如何能與我等相提並論。放心便是了,今日我三人不僅要在這二樓較量一番,呆會到了三樓,也要爭個高下才是。”
呂芳面上稍稍安定,可是心中卻總惴惴不安。
“二位兄台說的也是,只是,我也不願咱們的較量,中途有人插進來,所以擔心過頭了。”
“哈哈,呂兄也太過小看自己了,想我三人,在州學中也是佼佼者,不然今日夫子也不會專門讓我三人前來。”
得到了二人的安慰,呂芳心裡總算是好受一些,不顧,這個時候沈耘也已經到了二人的面前。
看到呂芳赫然是方才目光匯集之處的其中之一,沈耘也有些錯愕。
“我道何人能這般為後邊這些人景仰,原來是呂兄。經年不見,風采依舊,當真可喜可賀。”
其實呂芳隻想說,誰願意認識你。可沈耘既然打了招呼,自然也不能裝聾作啞。
“沈老弟也是一般,不想今日又遇上了。”
“哈哈,卻是迫於俗務,不得不來,倒是讓呂兄見笑了。沈某見諸位久久不願上來,只是著急的五內俱焚,索性拋磚引玉,為諸位談談究竟。”
沈耘說的倒是隱晦,不過呂芳也聽清楚了裡頭的意思。無非就是衝著那份賞錢來的,因此對沈耘也沒有先前那麽高看了。
州學三才子相視一笑,給沈耘讓了去路,便等著看好戲。
說來台上這些個評審,這會兒早就等的無聊透頂了。誰願意呆呆坐著,
看台下這群書生有一搭沒一搭相互瞅瞅,然後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 天啦,這是元夕夜,是該縱情聲色的時候。
正自不耐煩的時候,忽然發現沈耘走上來,倒是讓他們心中一喜。既然有了第一個,那就會接二連三的上來,這可不是科考場上,能磨一會兒是一會兒。
走上台的沈耘,將兩份詞稿放在桌上,很是恭敬地一拜:“學生沈耘,拜獻拙作,還請諸位先生品評。”
五個評審,本是高高坐起,想要相互傳閱這最先送上來的詞作,看看這個敢率先走上來的書生到底有什麽本事,敢讓他這般前來。
哪知聽到沈耘的名字,便有人忽然站起來。
“你便是沈耘,牛鞍堡的那個沈耘?”
得到沈耘的回答後,這人瞬間激動起來,慌忙拿起沈耘的詞稿,仔細看了一番,略帶幾分驚訝:“不是那種筆法,不過,觀其法度,確實是同一人所寫。好好,好啊,等了三年,終於等得你來。”
邊上幾人倒是未曾聽過沈耘的名字,見中間這位高坐著的這般失態,紛紛詫異起來。
“易公,這書生,難道有什麽過人之處?”
眾目睽睽,姓易的這位老先生到也不想讓別人誤以為有什麽黑幕,笑了笑坐下,不過看向沈耘的目光越發和善起來。
手中捏著兩份詞稿,認真讀了兩邊,眼睛頓時一亮。先前隻以為沈耘到底是有些冒失的,但仔細玩味著詞藻,越發覺得字字珠璣。
微微一笑,老者將詞稿分別傳向兩邊。
“你等且看看,若是同意,便讓那些樂姬編曲兒唱出來。想來這般絕美的詞,也唯有那些個女子在絲竹聲裡宛轉悠揚的嗓音才能表現出來。”
“哈哈,豈不又是一個柳三變。”
身邊坐著的四位頓時來了興趣。
誰都不想自己今夜讀到的第一首詞便是那庸俗小調。這位易先生這般誇讚,想來必然是不錯的。
易先生的左右手邊,二人分別拿著沈耘的詞作,認真端詳起來。不過僅知默念了幾句,便同時發出異樣的聲音。
台下,那些個眼睜睜看著沈耘上台的士子,這會兒不約而同看向台上。先前還略微有些嘈雜的二樓,瞬間只剩下台上幾人發出的聲音。
誰都想知道,這第一位上台的,究竟有什麽本事,會不會立刻就被黜退。又或者,平步青雲,直上四樓。
呂芳這會兒死死盯著沈耘的背影。
就連趙文清和曾明禮二人也有些緊張起來,先前還有些看不起的家夥,不想這會兒居然得了台上這五位的笑臉。想來結果必然是不差的。
其中又以呂芳的心情最為複雜。
難不成,心裡頭嘀咕的事情,還真的要應驗了?
兩首詞,台上五位卻花了差不多一刻時間才傳看過了。
台下人眼裡,只是看那笑容就知道,肯定不差。
最後一位看過,就要將兩張紙傳到邊上的樂姬那裡去,哪知這般動作卻被易先生給攔住。
“且稍等。”將兩頁紙要過來,在其他四人驚異的眼神中,易先生將之抄錄下來,原稿很是小心地揣到自己懷裡,這才將副本遞過去。
“沈生,這兩份詞稿,便當時送與我了,你看可好。”
沈耘又能有什麽話說,他是萬分沒有想到,居然還可以這麽玩。台上坐著的那幾位更是眼睛都直了,一向行事頗有章法的易先生,今日怎的這般逾矩。
“你們幾個後輩,當真是孤陋寡聞。罷了罷了,等今夜過後,我再與你等仔細分說。這會兒,且聽那些歌姬將著曲子唱出來。”
每一個詞牌,都有對應的格律和音律,請來的樂姬都是在花紅柳綠之處唱慣了種種曲目的,自然不會被這兩曲難倒。
只聽得幾聲管弦一道兒作響,那些秦樓楚館的常客,瞬間便聽出了味道。
“咦,居然是木蘭花慢。”
木蘭花慢本是唐代教坊曲, 後來被用作詞牌以韋莊之詞為準。
先前台上這幾位所說的柳三變,便是其中大家。一曲倚危樓佇立,使得前前後後多少曲失色。
如今沈耘寫起,不知又有多少味道。
只見那樂姬撥弄著手中琵琶,朱唇微啟,柔媚的嗓音吐出“梅妝堪點額,”霎時間讓人覺得已經醉在了梅花的幽香中,更似是身前便有這樣一位美人,倚在窗前,看窗外殘雪未消。
梅妝堪點額,覺殘雪、未全消。忽春遞南枝,小窗明透,漸褪寒驕。天公似憐人意,便挽回、和氣做元宵。大守公家事了,何妨銀燭高燒。
旋開鐵鎖粲星橋。快燈市、客相邀。且同樂時平,唱彈弦索,對舞纖腰。傳柑記陪佳宴,待說來、須更換金貂。隻恐出關人早,雞鳴又報趣朝。
這是沈耘首度將自己記憶中的詞作拿來抄襲,雖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但為了銀瓶兒,那些個所謂的道德全都被扔在了九霄雲外。
他只看到,那些個看客們此時正興致盎然地聽著,時不時交頭接耳幾句。
一曲終了。
易先生率先起身喝彩。
“沈生這一曲,當真是應時應景的很。若是張府台看了這首詞,定然會笑的合不攏嘴。”
沈耘笑笑,看著那些個看客們紛紛向自己手中的紅綃送到樂姬那裡,便知道自己這一首,足以讓自己上了四樓。
不過,這會兒人們更為期待的,是放在後邊的一曲。依照前頭的規矩,必然是更好一些的壓軸。這一曲已經如此,那麽,下一曲又該是如何的精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