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想的很周到。
哪怕成紀縣只是個西北邊陲的縣城,可是夜生活照樣是有的。
何況這裡還附郭秦州,往來的商旅更是帶動了經濟繁榮。走在街上,雖然沒有燈火煌煌如烈日,可一路的鶯歌燕語還是不絕於耳。
沈夕很快就找好了對象。
那是個在一處青樓前徘徊的年輕人,一身算不得富麗的衣衫,想來就是他渾身最值錢的家當。不用多想,就知道這是個想要去裡頭嘗嘗味道的窮書生。
“兀那書生,想不想進去玩玩?”
沈夕賊笑著,那模樣,更比站在門前招攬生意的姐兒還要妖冶幾分。
“你要作甚?”書生一個哆嗦,警惕地看著沈夕,眼神讓這四十好幾的男人一陣慍惱。
沈夕收起心裡的不快,溫聲說道:“書生,我知道你手頭緊,我這裡有件事情,如果做好了,便送你三十文,進去瀟灑一回。”
“卻是何事,你莫要誆我,天下哪裡來的如此好事。”
書生到底不是那見便宜就佔的家夥,雖然三十文已經足夠他進去玩一圈,可是該有的警惕還是沒放下。相反,戒備的眼神更加強烈。
“其實,也不是什麽壞事。只是想勞你到牛鞍堡找一個喚作沈耘的書生,請他抄一冊《禮記》來。”
“就這麽簡單?”書生有些懷疑,這個叫沈耘的,自己一點都沒聽說過,居然會讓眼前此人興師動眾,就為了一本《禮記》?
那玩意兒縣中的書鋪裡,二十文就能夠買到,何須花如此多的冤枉錢。
“你卻是不知。那沈家書生的字,卻也是別具一格。我家中有個女郎,那日在街市看他售字,硬是傾慕不已。我想雖然門戶有別,但若是兩廂情願,倒也未嘗不是一樁美事。所以……”
“我知道了,你是想說,字如其人,你要借他抄的書,看看他的人品對吧。君子善成人之美,這件事情我做了。”書生很容易就腦補了一番,興衝衝地說道。
當然,那三十文錢,才是關鍵。
沈夕點點頭,笑著自懷中掏出二十文錢:“這二十文,你便交給他,當作是酬勞。至於你的,待你將書取回,我便給你。”
不得不說,沈夕這一番心機也著實了得。
在二十文與三十文之間,書生到底會怎麽選?什麽都不做,直接拿了二十文走人,還是聽沈夕的吩咐,去趟牛鞍堡,然後賺三十文?
後世許多次實驗都證明,人們往往會選擇後者。
因為利益比前者要大很多。
沈夕正是利用了這麽一點,成功地將著書生釣上了鉤。接下來,只要等上三天,自己就能有二兩銀子到手,算算,這波買賣還真是賺大了。
得意洋洋的沈夕回到家中,在沈陳氏同樣得瑟的眼神中緩緩睡下。
薑寒是縣學的學生。
今夜幾個同窗出來閑遊,好幾人都提議要進青樓吃一場花酒。
奈何吃花酒也要錢,薑寒一介窮書生,如何能拿出著許多錢財來。但獨自回去也不好,終究會暴露其他幾人的荒唐行徑。
所以只能呆呆站在外頭,邊看夜景邊等候。
哪知忽然就來了個陌生人,委托自己要去牛鞍堡找個人抄本書。這事兒,咳咳,還真是奇妙。不過停在這家有意將女子嫁給一介寒門,薑寒就覺得自己該做這樣一件好事。
更何況還有三十文錢賺,何樂而不為。
正好明日就是休沐的時間,
倒也不會妨礙學業。 等著同窗們渾身酒氣走出來,薑寒手上攙扶著這些家夥,腦海裡卻計劃著將來得了三十文錢,要給家中老娘買些什麽東西。
昏睡一夜。
一大早薑寒匆匆洗漱過,跟同窗們打個招呼,便找人打問著牛鞍堡的方向趕來。
雖說十幾裡地,但一心想要促成美事的薑寒卻僅僅用了半個時辰就到達了牛鞍堡。
一進村子,便湊到一處南牆根前,很是客氣地問那些個曬太陽的老頭們:“諸位老丈,不知沈耘家住何處,小可受人委派,前來有事相商。”
“咦?”
幾個老頭齊齊驚叫一聲:“昨日來了個當官的,今日又來個書生,沈耘這廝到底做了什麽,天天有讀書人找。”
“昨日來了當官的?”薑寒心裡一頓,忽然間感覺自己此行有些不太對頭。
“是啊,好大的官,據說是縣太爺跟前的紅人。說來也可笑,那人居然將沈家小子貼在門口的紙都揭了去。這年頭,當官的還真是讓人鬧不明白。”
薑寒瞬間覺得自己可能上了人家的惡當。
不過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即便上當,既然答應了人家,就不能怠慢。追問清楚沈耘家所在,薑寒懷著心事匆匆往這邊趕來。
沈耘昨夜一直在琢磨江濟民的那句話。
但是怎麽想,都覺得如今是真的無能為力。想要慎獨,至少,需要與人進行思想上的溝通。
可是如今哪怕是書信,自己都不知與誰來往。怎麽慎獨?
也唯有博覽群書,與那先賢為伴,或許才可以做到如此。
想到這裡,就要感謝范府的主人,居然給了自己那樣的機會,不禁賺取了家用,還可以增長自己的學識,簡直恩同再造了。
一大早起,沈耘照例開始灑掃院子。
這是他給自己定下的規矩,不能整天都窩在自己那間屋子裡,必須每天都有一定量的勞動。灑掃本是沈母要做的事情,可是硬讓沈耘給接過手來。
這下沈耘的心裡也就平靜了不少。
掃院子,就像是掃自己的內心一樣,掃著掃著,就能將心中不少的煩心瑣事一掃而空。
薑寒來到門前的時候,沈耘正好收了掃帚,作勢要往屋裡去。
“裡邊可是沈半農當面,在下薑寒,今日受人所托,有事拜見。”薑寒生怕沈耘進去了不再出來,慌忙高叫,倒是成功將沈耘拉了回來。
一身士子裝扮,倒是讓沈耘親近不少。
走到門前,將薑寒讓進來:“薑年兄辛苦了,還請屋裡喝口茶水,再說不遲。”
二人走進了屋裡,沈母端來茶水,便退回了偏房。沈耘看著薑寒落座,這才開口問道:“不知年兄所來何事,不妨說說。”
飲了口茶,潤潤一路來早就有些冒煙的嗓子,薑寒一拱手:“卻是一樁喜事。”
“哦,喜從何來?”
“城中有人委托在下,請沈兄三日之內,抄一本《禮記》來。這二十文,算是潤筆。”薑寒也不繞彎子,將懷中二十文錢掏出來,放在桌上。
沈耘眼睛挑了挑。
說真的,這錢不算少。一本《禮記》沈耘用心些,兩天之內就可以抄完。
可是,沈耘卻並不願意做這樁買賣。
“倒是勞年兄白走一遭了,這件事情,請恕沈某不能答應。”
“哦?卻是為何?”薑寒並未因沈耘拒絕便生氣。只是這事情的來由卻要搞清楚。畢竟,這可事關自己那三十文錢的收入。
沈耘笑笑:“卻是前幾日,城中范府已經托人送來不少書籍要我謄抄。雖然未曾說明時限,可到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個中又有不少典籍,沈耘先前也未看過,還想錄些副本往後研讀。”
沈耘所言並非冠冕堂皇的話,而是他決意如此。
這樣一來,哪怕兩天時間,對他來說也是非常漫長的。何況《禮記》他早就爛熟於心,二十文錢壓根就不值當他這麽做。
薑寒遺憾地搖搖頭,心裡還是惦記著他那三十文錢。
索性就要將話說開。
“我所言的喜事,卻並非這一樁。委托我的那人,自稱自家小姐對沈兄傾慕不已,以是要得到沈兄手跡,以解相思之苦。況且我觀其人言語,倒是也沒有門戶之見。”
這下沈耘可是變了臉色。
“薑兄休要再提此事。家父新喪,沈耘正值孝期。只是想薑兄遠來是客,才請了進來,不想居然說出如此無禮的言語來。”
沈耘不得不這般說。
在這個時代,居喪期間是壓根提這種事情的。更何況忽然間冒出來一個對自己無比欣賞到要拿自己的字以解相思之苦的姑娘,這事情絕對不對勁。
薑寒愣住了。
他完全沒想到,居然是這麽個情況。合著人家還在孝期啊。那委托自己的那人就委實有些無禮了。
“卻是在下孟浪了。既然如此,薑寒也不便久留,這便離開了。謝過沈兄招待,方才之事,還請沈兄海涵。”
薑寒感覺自己如坐針氈,十分惶恐站起來,朝沈耘一拜。當然,手中卻並未忘了將桌上那錢財收起來。
沈耘搖搖頭,將薑寒送出門去,走進屋裡,卻正好碰上沈母自偏房走出來。
“孩子,莫要管孝期如何,既然是人家的女娃有意思,那你就試著接觸一下,未嘗不是好事。”沈母想著,沈山過世,往後沈耘的婚事就成了問題。
既然有人看中,那想來是不計較沈耘無父的。何不就此試試,如果能成,那也不用再擔心這件事情了。
沈耘笑笑,緩緩向沈母解釋自己的擔心。